73、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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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日。</p>

“知许, 要不要再拿一盒牛奶。”</p>

“不用了，我喝不下。”夏知许系好了球鞋鞋带，抓起书包往肩上一挂, “爸妈，我走了。”</p>

夏妈妈将牛奶放下, 小跑着到夏知许跟前，儿子也不过才十五岁, 就早早抽了条, 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将夏知许落在桌子上的校徽别在他的左胸, “你看你, 差点把这个忘了, 上学第一天就这么丢三落四。”</p>

夏爸爸放下报纸, “要不要我送你？”</p>

夏知许笑着抱了抱夏妈妈，伸着脖子冲餐厅的爸爸喊了声, “不用了, 我坐公交。走啦！”</p>

九月份的天气很难形容，刚褪了暑热，可又还没完全进入爽朗的秋日, 夹杂在两个季节之间，就像他所在的这个年纪。</p>

没有边界, 暧昧不明。</p>

从家出来，过一条马路就是公交站。静俭中学的夏季校服很素净, 白色短袖衬衫配黑色长裤，这一点倒是让夏知许十分满意，他原本以为会是什么颜色猎奇的Polo衫和短裤，收到校服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不过也挺符合这个学校的风格。</p>

懒洋洋地走到公交站, 站牌旁边站了几个上班族，看起来十分着急的样子。夏知许坐到长椅上，望着远处公交驶来的方向，等候着他的729号公交。</p>

公交站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有几个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女孩子，深蓝色的校服裙子很长，盖住了膝盖。还有一些更小的小学生，手里捏着还没吃完的早餐，说话奶声奶气。</p>

夏知许伸着两条长腿，无聊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p>

7点39分。</p>

还早，应该不会迟到。</p>

再次抬起头。</p>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和自己一样，穿着静俭中学的校服。</p>

他的背影看起来好瘦，就像去年他种在奶奶家院子里的小树苗，直直的立着，总觉得让人不放心，好像风一吹就会栽倒过去似的。</p>

奇怪得很。这个人明明就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嘈杂吵闹又充满人情味的公交站，但无形中，好像有一个薄薄的隔膜，将他和外界的一切隔开，疏离而安静。</p>

就像小时候去游乐园，路边的表演者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可以将人完整地罩在里面，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微光。</p>

夏知许歪过头，出于对同校学生的好奇，想看看这个人的正脸。</p>

这个时间点去学校，应该也是新生吧。</p>

“729来了。”</p>

听到有人说话，夏知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长椅上站起来，刚停下没多久的公交车前已经挤满了人，他只好在后头等着，好不容易才上了车。</p>

——学生卡。</p>

夏知许将卡收进书包侧面，被人群挤到了车厢中间。整个公交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人贴着人，动弹不得。他转着脑袋四处望了望，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白衬衫。</p>

那个彩色泡泡还在，将这个人裹在里面。</p>

摇晃攒动的人影中，夏知许勉强能够看到他的侧脸，发现他身上好像有伤，左边的胳膊打了石膏吊着。</p>

——南京路到了，请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p>

人群松动了一些，夏知许看着许多乘客出了车厢，他也跟着往后挤了挤，“不好意思让一让，不好意思……”</p>

如愿以偿挤到了这个男生的旁边。</p>

夏知许伸手抓住了头顶的拉环，车开动了，他一个没稳住，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男孩子，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p>

被撞到的同校学生连头也没有抬，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抓着旁边的柱子，面向侧面的车窗摇了摇头。</p>

夏知许微微低着头，侧着下巴悄悄地看着身边的人。他一直微低着头，几乎没有表情，嘴边、左边的颧骨和脖子都贴了胶布，额头那边好像也有。</p>

是被人打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伤。</p>

不过长得很好看，是清秀的好看，个子也只比自己矮上一小截。他的皮肤很白，低垂着的眼皮几乎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两丛睫毛被阳光一照，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在眼下的皮肤闪烁。</p>

视线顺着挺拔的鼻梁下移，落到他的嘴唇，颜色很浅，侧面可以看到一个不太明显的折角唇珠。</p>

第一次见面就盯着人家的嘴看，好像不太礼貌。</p>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夏知许偏了偏脑袋，眼神闪烁。</p>

只是好奇心在作祟罢了。他这样宽慰自己。</p>

车子摇晃不停，这个城市的公交以开得猛著称，司机几乎是拿公交当卡丁车来开。</p>

猛地一停，身边的男生撞到了夏知许身上。</p>

他倒没什么，就是挺担心这个人的胳膊。夏知许扶了他一把，“没事吧。”</p>

刚才被自己盯过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抱歉。”</p>

声音也很好听。</p>

像泉水涌动的声音。</p>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他自己都有些想吐槽，毕竟他对文学真的没那么感兴趣，总是写出一些或枯燥或猎奇的东西。</p>

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头发颜色和自己完全不一样，是偏浅的深棕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明亮，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揉的感觉。</p>

可他的脸色真的不太好，有些苍白，抓住柱子的手也握得很紧，骨节发白。</p>

夏知许就这样看着，对方忽然偏过头，似乎是发现了他穷追不舍的眼神。</p>

他赶紧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头顶贴着的路线图。</p>

还有一站。</p>

从小学开始就有了爱慕者，初中时被窗户外面的外班女生围观了三年的夏知许，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偷看别人的感觉，心里觉得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p>

他转过身子，费劲地挤到了车门边。不管是什么感觉，他现在该下车了。</p>

随着报站声响起，车门被拉开，夏知许背着包心情复杂地走下了车。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又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像是在等谁一样，有种想回头的冲动。</p>

但他没有回头。</p>

还是走吧，早点去教室，认识新同学。</p>

刚做好心理建设，迈出了第一个轻快的步子，后背的衣服布料就被人揪住。</p>

夏知许下意识回头，却没看到人。再一低头，才看见有人蹲在了自己的身后，是刚刚在车上的那个男生。</p>

那个被彩色泡泡罩住的人。</p>

他竟然出现了幻觉，隐约听到噗地一声，泡泡破了。</p>

“你怎么了？”他有些紧张，赶紧蹲下来扶着对方没受伤的肩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晕车？”</p>

男生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很苍白，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头也抬不起来。</p>

不知道为什么，夏知许开始着急起来，“你倒是说话呀？”</p>

“有……有糖吗？”他攥住了夏知许的手臂，似乎想要找一个支撑点。</p>

“糖？我没有糖，牛奶可以吗……”夏知许有些疑惑，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书包的侧面，这才想起今天他没带牛奶，忍不住有些懊恼。</p>

那个男生紧紧地皱着眉，微弱地摇了摇头。</p>

夏知许看了看四周，发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你等着，我去那边买，很快。”他飞快地站起来，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孤零零地蹲在那儿。</p>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小卖部门口，“一、一包糖！”</p>

“什么糖？”坐在里面懒洋洋吃着面条的老板眼皮也不抬一下。</p>

“随便，”夏知许喘着粗气儿，忽然有想起什么，“不要泡泡糖啊。”</p>

老板筷子一放，伸出一只手推了推玻璃柜上插满棒棒糖的球状体，“喏，自己挑吧。”</p>

夏知许看也没看，随便拿了一根，正要走，对方喊着：“哎你没给钱啊！”</p>

太着急了，差点忘了给钱。夏知许赶紧折回来，摸了半天，身上只有一张整一百的，于是递给他，“麻烦您快点找，谢谢了。”</p>

“着什么急啊，”老板抬眼瞄了瞄墙上的旧钟，“这不还早呢嘛。你们这个点来，应该是高一新生吧，不用着急，开学第一天又不上早自习。”</p>

夏知许看着他对着太阳光仔仔细细瞅着那张一百块，又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然后慢悠悠打开抽屉，一张一张抽出零钱，又一张一张地认真地点了一遍。</p>

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p>

“喏，自己点一点，看看对不……”</p>

“谢谢。”夏知许飞快地拿过那沓旧纸币拔腿就跑。</p>

老板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回事，怪里怪气……”</p>

夏知许跑回到刚才的公交站旁，却发现之前蹲在这儿的男生不见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原地转了好几圈，来来去去好多穿着同样校服的人，都在往校门口走着，没有一个是他。</p>

他紧紧地捏着那根棒棒糖，手心和后背出了一层汗。</p>

粘腻又焦心。</p>

一阵巨大的失落感将他淹没，说不上是不是因为没做成好人好事让他觉得心有不甘，反正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糖，自暴自弃地拆开包装，塞进嘴里。</p>

真酸。</p>

什么口味啊……</p>

看了一眼包装纸，上面印着鲜亮的柠檬。</p>

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校门口的垃圾桶，抬眼看了看称得上大手笔的校门，跟着人群走了进去。</p>

这所学校是当地最好的高中之一，出了名的环境优美、学风严谨，在这个重视基础教育的城市，许多家长挤破了头也想把孩子送过来念书。</p>

夏知许从校门口的大理石台阶走下去，看见了新修葺的操场，还有树影之中十分气派高大的新教学楼。</p>

“夏知许！”</p>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是自己的初中同学陈放。看他理着个短到不能再短的寸头，夏知许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发型像刚从局子里出来似的。”</p>

陈放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小子太过分了，我还没说你呢，不是说要理发吗，你这也太长了吧。”他揪着夏知许的头发，“还应该再剪这么多。”</p>

夏知许拍开他的手，“你少来，刚才校门口查人的风纪委员没说我头发有问题。”</p>

“哎呀反正你靠着这张脸，剃光头也有大把女生追。”陈放叹了口气，“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把我们俩分在一个班。”</p>

夏知许叼着棒棒糖，斜了他一眼，“为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