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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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在方棠棠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像身上压了一座重重的山，自己快要被压扁了。一截藤蔓朝她刺过来，她已经没有能力躲开，只能闭上眼睛。</p>

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道身影挡在了她身前。</p>

方棠棠睁开眼，与陆涟对视。</p>

陆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棠棠。”</p>

方棠棠抿了抿唇角，她知道陆涟一直以来，并不是特别赞同她，但每一次，他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从少年到青年，从过去到眼前。</p>

工头也拎起斧头冲了进来，几斧头就砍断藤蔓，鲜血刷地溅了出来。也许是他刚才许下的愿望帮了忙，他成为了能够给予邪神重创的人。</p>

工头把斧头舞得虎虎生风，一路狂砍，忍不住说：“早知道这么有用，我早就许愿了，弄死这个鬼东西。”</p>

刚说完，一藤蔓舞过来，他被绊倒在地上，吃了一鼻子灰，吐出一口脏血，血里两颗碎牙。</p>

“草你吗的！”工头忍不住怒吼，握紧斧头继续冲了过去。</p>

而陆涟的主要精力放在保证方棠棠最后一段路的安全上。</p>

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是上次在邪神手中活下，与所谓神明级别的存在会晤后，留下来的印记。纹路是黑色的眼睛形状，眼睛慢慢从黑晕染成血红。</p>

工头挥舞了一阵，发现藤蔓并没有靠过来攻击他们了，与此同时，头顶的雨也停住了。他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天上滚滚的黑云好像被一只大手强制拂开。</p>

几秒后，黑云再次聚拢，汇聚成一个眼睛的形状，冰冷地俯视着他们。</p>

两个雕像头颅望向陆涟，张开嘴巴，狂风呼啸，愤怒的吼叫在山中响彻，震得在场人耳膜微微发痛。</p>

张林面如土色，轻声说：“它真的发怒了，我们都要死了。”</p>

突然，河水水位暴涨，深黑的河水卷起，扑向溪山，卷起山脚的树木和建筑。两岸人们的惊慌求救声掺杂在风雨声中。</p>

工人们冲出宿舍，被本能驱使着往山上跑，而山上等待他们的是暴怒的邪神、乱舞的藤蔓与树木。</p>

事情发生的时候，贾周还在和几个工人交涉。</p>

突然，一个工人喊：“你们看，那是什么？”</p>

贾周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河水变成一条黑色的线，离他们越来越近。看上去还在很远的地方，但眨眼就到了面前，重重拍打在岸上。</p>

贾周：“快往上跑！去通知他们！”</p>

现在宿舍有不少工人在睡觉，对外面的变故毫无知觉。几个工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有人选择直接往上跑，自顾自逃命，也有人往工地方向跑，尽快通知工友们。</p>

树林好像变成活的，或者说，整座山都活了过来。</p>

枝条横在地上，绊倒逃难的人们，藤蔓穿胸而过，刺头他们的心脏，血流满地。整座山都变成了地狱，充满哀嚎与绝望的尖叫，断肢残骸满地。</p>

几条黑狗灵巧地躲避树枝藤蔓，跑到山路一半，看到地上的尸骸，尾巴夹在后腿间，发出一声害怕的“嗷呜”后，回头又往山上跑。</p>

贾周来不及收拾家里的东西，背起自己的母亲，和老婆一起往山上跑。</p>

贾婆婆心疼家里的钱，又被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哆嗦，哭着数落：“你看你们，要是不过来得罪山神，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现在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我们都要死。”</p>

蜿蜒的山道上现在布满了荆棘与藤蔓，变得很难赶路。</p>

一路都有尸块从他们身边滚落，魏梅吓得大叫，贾周握了握她的手，大声说：“别怕！别怕！你跟在我后面跑，我们到妈的那个小卖部去避难！”</p>

魏梅抹了把眼泪，点点头，尽量让自己不看旁边的可怕景象，埋头往前跑。她脚上一沉，被绊倒在地上，往山下滚，低头看，是个工人被藤蔓拖住了，于是伸手胡乱抓，抓住了她的脚腕，连带着她一起往山下滚。</p>

“救救我！救救我！”那人瞪大眼睛，大声吼。</p>

魏梅拽住旁边的树让自己不被拖着往下，不停蹬脚，哭着喊：“你放开我！别拖我一起死啊！”</p>

贾周见状，连忙放下母亲，跑到老婆旁边，想把她救下来，红着眼睛喊：“你放开她！”</p>

“救救我！救救我！”工人显然被吓傻，像抓住水中唯一一块浮木一样，抓住魏梅的脚腕，大声喊“救命”。</p>

看着再这样下去，老婆会被一起拖走，贾周狠了狠心，捡起旁边散落的斧头，就要往工人手背上砸。人间变成地狱，放眼看去，像这样的挣扎与痛苦浮现在每一处。</p>

贾周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看着工人因害怕扭曲的面容，眼前出现了张进年轻的脸：</p>

“贾哥，到时候我去你家吃饭呗！让我尝尝嫂子的手艺！”</p>

“等做完这个活，我就回去看看我娘，她老是念叨着说想我，嗨，他们年纪也大了，说不定以后就留在家乡了。”</p>

“好想回家啊。”</p>

……</p>

被救下的工人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谢谢、谢谢……”</p>

贾周瞪了他一眼，牵起自己的老婆和母亲，继续往山上逃命。他发现这些藤蔓也是可以被攻击后，开始挥舞着斧头，砍断想要拖走他们的藤蔓。</p>

跑到半山腰的小卖部里，贾周先让母亲和老婆挤进去，然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朝里面：“妈，这里面是不是有白酒和打火机？快给我！”</p>

贾婆婆赶紧给他找出白酒与打火机，贾周把酒泼到追着他伸过来的触手上，然后一点火，深红火焰腾起，触手飞快又缩回去了。</p>

他发现这些东西很怕火焰后，用小卖部里的材料做了几个火把，自己站在檐下没有雨的地方，挥舞着火把，驱散掉攻击的怪物。</p>

贾婆婆从木板缝隙紧张地看着外面，神神叨叨地说：“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p>

逃难的工人们见状，也慢慢朝他这边靠拢。</p>

贾周把火把分给他们，喊：“守住这里！”</p>

他不吝于把求生工具交给别人，毕竟只有大家一起击退怪物，守住小卖部，他身后的母亲和妻子才能安全。</p>

火把在昏暗的天色里挥舞，联成一条条红色的线，木屋里的老人缩着身体，没有希望地呢喃着，木屋外的人用力挥舞火把，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坚持着。</p>

而在山顶，工头惊愕地看着头顶上的眼睛，当眼睛出现的瞬间，巨大的绝望压上心头，让他几乎想用手上的斧头把自己给劈了。</p>

但工头意志力强大，很快清醒，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两只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快自己把自己给活活掐死了。他很头大，这古怪的东西一个没有解决，第二个又出来了。</p>

“你到底弄出来什么？”他对陆涟喊。</p>

陆涟脸色很苍白，“下去，远离这里。”</p>

工头：“我才不下去，我可不做逃兵！”</p>

陆涟没有再说话。</p>

和鬼魂的鬼域很像，神明拥有各自的天地和空间，就像在那个世界，他遇到的邪神更邪异强大，但进入这个空间以后，力量被大幅度压制，只是一个路过的客人。</p>

但是效果很明显，深黑色眼睛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藤蔓与触角都停止攻击少女，两个脑袋一齐看向天空，愤怒地嘶吼，两条交缠的树枝伸向天空，像两只手一般，把那只眼睛撕成两半。</p>

陆涟吐出一口血，半跪下来，手撑着地面。</p>

他抬起脸，看了眼少女，山神的压制还在，方棠棠依旧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艰难万分。</p>

陆涟抹掉嘴角的血，咬紧牙再次站起来，天空中乌云再次聚拢，变成一个眼睛的形状。</p>

工头仰着脑袋看神仙打架，眼睛的颜色没有之前那么黑了，看上去淡了很多，像是受到重创马上就要消散。他想到什么，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青年，青年脸色惨白如雪，浑身都渗出血，地上形成一小摊的血泊。</p>

就算工头不清楚邪神、任务者这些事，也看出不对劲，大声喊：“你要干什么？你会死的！快把这东西收回去！”</p>

陆涟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说不了话。</p>

他早就想过，如果最终要对抗直播间或者其他神明级别的存在，应该要怎么办。以他们的能力，就算拼尽全力，在这些神明的眼里也像蝼蚁一样弱小……</p>

除非，想办法召唤出另外一个神明同级的存在。</p>

就像棠棠曾经提出过的，用厉鬼来对抗厉鬼。</p>

他做到了，虽然代价巨大。</p>

工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浑身都是血，脸上俊秀的五官被血染得模糊不清，碎肉连带血液流下来。他瞪大双眼，意识到青年在融化……像一根蜡烛一样，整个人在慢慢融化。</p>

陆涟看向了树根下的纤细身影，工头也跟着看过去，突然明白陆涟想干什么了。</p>

这时方棠棠离树根只差两步了。离得越近，她肩上承受的压力越大，之前还有鬼怪们替她分担，到了现在，她身后散落一地白纸，鬼怪们也不能靠近这个地方。</p>

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p>

“你的愿望是什么？”</p>

方棠棠闭了闭眼睛，心神不稳，差点摔在地上站不起来。那一声声好像不是从耳边响起，而是直接在她的心中脑中回旋：</p>

“你看你的同伴，他马上就要死了，只要许下心愿，他就可以活下来了。你想要许愿吗？想要他活下来吗？”</p>

这句话让她攥紧了掌心，双眸睁大。</p>

同伴要死了？陆涟出事了吗？</p>

她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如果看见陆涟出事，会不坚定地许下愿望，被山神蛊惑。她咬了下唇，下嘴唇被咬破，沁出一颗血珠。</p>

好像……有什么一定要进入树洞的理由，一定要拿到镜子，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这一切。</p>

她脑袋里在嗡嗡响。</p>

那道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愤怒的咆哮：</p>

“他要死了，你不救他吗？虚伪！虚伪的人类！自私！”</p>

“他马上就要为你死了，是你亲手把他害死的！”</p>

“哈哈哈他死了他死了。”</p>

方棠棠又迈出了一步，背被压得佝偻，大口喘着气，冷汗从鬓角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身上的压力再一步加大，她恍惚间甚至听见了自己身上骨骼被压碎的声音。</p>

越靠近，受邪神的影响就越深，她满脑子都是陆涟，脖子动了动，继续要回头去看他。但是几秒后，她抬起头，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脑袋一痛，人顿时就清醒了。</p>

她连忙爬起来，准备冲完最后一步，却发现藤蔓倏地穿过来，把洞口给堵住了。</p>

方棠棠瞪圆杏儿眼，眼里噙满水光，泪水顺着额头的血流下，感到有点绝望。</p>

突然，她听到了破空声，一柄斧头飞过来，劈在藤蔓上。</p>

像割豆腐一样，藤蔓散落一地，大量鲜红的血喷出来。</p>

工头在后面喊：“快进去啊！”</p>

方棠棠如梦初醒，迈出了最后一步，一走进树洞，身上的那股压力荡然一空，她看到了那面镶在树心的镜子。</p>

她来到镜子前，手放在上面，掌心传来奇异的触感，像玉一样温润。</p>

镜子中，照出的是一个十六岁青葱的少女。</p>

那是还没有进入直播间以前，她十六岁，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学下学，踩着最后一道铃声盯着班主任的怒视跑进教室。</p>

生活中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一年半以后的高考，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回家路上排队买杯奶茶，然后坐在奶茶店里憧憬未来，想考个北方的学校，想去北方看雪。</p>

那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漫长到好像看不见尽头，每一天都被乏味的生活填满，激不起一点波澜。想要冒险，想成为轰轰烈烈的“主角”，有个不离不弃的爱人。</p>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看似平凡的每一天，都是命运之神的厚爱与馈赠，是她以后的时间，无数次回忆与梦想的生活。</p>

她伸手抚上镜子中的少女，眼里水光闪烁。</p>

接触到镜面的刹那，耳畔响起直播间冰冷的声音，一道蓝光驱散乌云，从天空洒落。</p>

方棠棠轻声说：“不是想让我许愿吗？我的愿望……无论人还是鬼，都能摆脱直播间，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p>

而除了自己的声音外，她听到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p>

“我的愿望是，棠棠活着。”</p>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甘长做黑狱的死犯，总突围而出，来投奔太阳，灿烂的巡礼，来膜拜火光——余光中《欢呼哈雷》</p>

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北野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