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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姓七宗之中,分踞冀州南北的二崔的综合实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尤其是崔仲方当宰相那个阶段,崔氏更是光芒万丈;与之相对,赵郡李氏实力只是中等水平。当崔仲方谢幕之后,李子权立刻接手代表山东士族利益的宰相,成了引领朝堂的大人物。这对赵郡李氏而言,无疑是一个辉煌而伟大的成就,但是李氏的辉煌,却是以崔氏的暗澹为代价的。
更何况崔仲方是以一种相当不光彩的方式谢幕,所以二崔氏理所当然的认为李子权这个既得利益者从中作怪、使了手段,虽不至于和赵郡李氏兵戎相向、全面开战,可是二崔却也不认李子权这个山东士族首领,不买他的账,无论李子权决定做什么,他们都是阳奉阴违,这让李子权很难做事。
不过更让李子权感到焦虑的还是山东士族在朝堂上的变化;近来,杨广不但破格提拔、破格重用了范阳卢氏的卢楚,还将崔夫人的叔父、清河崔君肃提为检校礼部侍郎。而博陵崔氏的崔弘升也被杨广任命为辽东道行军副总管,崔弘升现在官拜左武卫将军,他要是跟着杨集立功归来,百分之百晋升为虚置已久的左武卫大将军。
这三人如是强势崛起,几年之后,未必不能将他的相位取而代之。
反观赵郡李氏,除了他和族弟李子雄之外,基本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了,而李子雄身为幽州刺史,却导致幽州发生震惊天下的大桉,他那幽州刺史之职九成九是保不住了;一旦失去了这个重要的臂助,他在山东士族里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
以上是家族的远虑;而近忧,却在眼前,以及即将展开的大清洗。
“贤弟,天下义仓都有类似的问题,只要及时补上,便没事。而幽州的义仓大桉主要是元家太过贪婪。如果是我们的人出了问题,大可帮他们弥补回来便是。”王秉远离朝堂多年,有些看不透大势,当他听到李子权“如果圣人公事公办,拓跋诚必死无疑”这一句,沉默良久才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兄长,义仓粮只是一个对付我们山东士族的由头和借口,圣人的目的是要清洗齐地官场。”李子权说道:“圣人平定汉王之乱以后,主要是针对关陇贵族,对我们山东士族多是安抚,但那只是向当时的时势妥协。现在江山稳固、大势在手,而冀州和并州百姓又纷纷要求朝廷查义仓,如果我们都沉默了,那么大规模清洗肯定就会发生。如果我们一起合力反对,圣人仍然迫于北巡、辽东等等时势投鼠忌器,不敢做得太过份,我们的损失也不会那么大。”
停了一下,又说道:“圣人一直想把凉州新政推广到名门士族林立北齐故地官场;而圣人先后将卫王系里的刘权和王威、梁默、李琼、柳武建调去冀州州牧府,便是最好证明。只是不知为何,至今迟迟没有动静,不过我认为卫王系只要没有离开冀州,圣人就会瞅准时机动手。”
“眼下,幽州义仓大桉令天下震惊,要求彻查义仓的声音几乎席卷冀州和并州全境;幽州以南的冀州百姓的态度相对于并州,更加强烈无数倍,圣人有民心和大势在手,一定会响应百姓的请求,命令卫王系清查冀州义仓,然后再让卫王系教唆百姓闹事,顺藤摸瓜的打倒一大片。而这也是卫王系那帮杀才贯用的伎俩,他们也许不像凉州那般全盘清洗,但是郡太守、通守、长史、司马、县令肯定要撤换干净。完成这一步,接下来便是并、青、兖、豫……”
“而圣人现在的沉默实则是在蓄势、在等,等民间闹得更大一些,他就有了更大的民心和大势。同时也是在观看山东士族的态度,如果反抗不强烈,那么清洗风暴之勐烈不亚于凉州,反之,则会收敛一点。”
正是看透了这些,所以李子权在昨天的议事堂会议上,表现得那么强硬,不过他也知道赵郡李氏的力量不能让杨广收敛,还要靠另外六宗合力抵抗。
只不过远在雍州的陇西李氏早就混成了文武相济的军武世家,比之肴山以东的正统的山东士族,他们现在更亲近关陇贵族、关陇士族。再加上他们利益又在雍州南部、益州和梁州北部,又有关陇贵族这个坚固的挡箭牌,他们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而范阳卢氏的势力范围在幽州,幽州已经被杨集洗过一次了,更何况卢楚刚刚得到皇帝重用,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趟这趟浑水?
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现在在朝堂之上几乎没有人,有些指望不了。所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态度显得至关重要。
尽管二崔因为这个宰相之位对他和赵郡李氏成见极深,而且现在又视崔君肃和崔弘升为崛起的希望,也有点指望不上。不过李子权认为二崔和赵郡李氏同在冀州,一旦皇帝展开大清洗的话,对任何一宗的打击都是致命的,三宗只有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才能证明既得利益不失。然而李子权的想法虽好,可他昨天下午抱着一腔热忱去找崔君肃、并且细细陈明厉害关系之时,对方竟然态度暧昧,立场也不坚定,一句“先问家主意思再说”就把他给打发了。这着实是令李子权恼火之极。
他今天之所以登门造访,并且决定在王家新旧交替之时,帮助没落的王家站台,主要目的便是想把王家拉入进来。要是能够与王秉达成一致,并且利用现在的身份将弱势的王家牢牢拴在自己身边,那么李氏现在就有一个盟友、日后也能一起抗衡二崔。
而在这其中,被抓的拓跋诚就是拴住王家的一条绳子,因为他知道拓跋诚虽是元家子弟,可实际上,却是打着元家之名替王家办事,是王家外围势力里的重要人物,他准备全力营救此人。
“圣人罚卫王,既是及时出手、保护卫王,同时也是为接下来的事儿做准备。兄长,我们自周武至今,被关陇贵族打压得及及可危,已经耗不起了。我们这一次要是继续各自为战,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最后,李子权说道。
“我还没有湖涂到不辨是非,当前形势我也不是不知,但我们不能轻举妄动。”王秉虽然与政治场有些脱节了,可他智商并不差,听到李子权说了这么多、这么详细,也知当前事态紧急,沉声道:“因为卫王了不得、圣人更了不得,若说卫王和他的派系是无坚不摧的利剑,那么圣人就是利剑后的坚盾。”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山东士族虽然有着千百年根基,但我们真正的力量都隐藏在朝堂背后的名望、人脉,以及影响民生的商业网络……这些看似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以前,我们过于迷信这种力量,认为这种力量可以完成一切、可以影响一切,如果皇帝不听话,我们可以通过粮价浮动、粮食短缺等等方式,让他晓得利害。”
“以前,我们认为官面上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力量、甚至根本称不上力量!然而只有真正失去了,才明白一旦失去权力权柄,那些隐形力量立刻成了谁都可以抢的肥肉。而现在我们加起来,都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光凭我们两家,我认为远远达不到影响圣人的地步。”
沉吟半晌,王秉向李子权说道:“此时我们实力微弱、声音微小,而且不占情理、民意也不在我们这边,贸然出击,只会露出把柄破绽。”
李子权也知这是事实,并没有反驳,抬眸问道:“那么依兄长之见呢?”
王秉沉声道:“贤弟是山东之首,最好将另外几宗也联络起来,只有把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圣人才能听到我们的声音、重视我们的意见!”
一听此话,李子权脸都黑了。
王秉瞥了他一眼,问道:“贤弟怎么了?”
“二崔靠不住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团结的意思。”李子权愤怒的将面见崔君肃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连带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不可能参与的理由也说了。
听了李子权的解释,王秉愣了老半天,他深深的看了李子权,叹息道:“贤弟,二崔都不当你是山东士族领袖,你玩什么命啊?我们两家要是无理取闹、逆势而为,九成被皇帝当鸡来杀。你要是为了不值得拼命的人搭上一族老小,他们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拍手称快、欣喜若狂,因为代表空出来的宰相之位又可以争了。”
“当然了,你们李家或许没事,可皇帝对我们王家恨之入骨,我王家必死无疑。”
说着说着,王秉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其实他对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赵郡李极为不满,当年五宗都达成了共识,说一起支持杨谅,结果战争打到关键之时,另外四家意志不坚,竟然让他们控制的河北官场降朝廷。
他们是享受到了战后红利,可是奋战在前线的王家势力却被连根拔起。
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和胡乱拼命了,其言下之意,我王家没有那么伟大,不可能再拿全族老小的必死去开玩笑了,恕不奉陪。
李子权感觉到了王秉语气中的不满,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最后一宗,也不愿意加入其中,而且听王秉的意思,根本就没有把拓跋诚放在心上,他又能如何?
“贤弟,顺势而行是我们名门世家的生存之道,也是我们得以长久传承的良方,这一次一不占理、二没实力,当下民心皆在官方,我们还是以自保为上,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王秉见李子权默然不语,继续劝道:“如果你们李家被查出什么,你这宰相还当得下去吗?”
“小弟明白了,多谢兄长提醒。”听到这里,李子权心头已是一片凛然,他只想着如何竖立山东士族领袖的权威、想着如何借助此战团结山东士族在麾下,却忽略了自身和家族,却忽略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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