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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似乎有考教的意味在里面。
苏大为略一沉吟道:“那自然是我大唐强大,四夷宾服。”
“我们的强大靠的是什么?”
“府兵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武德。”
李勣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的手指停留在胡须上,目光有些深远,似乎陷入回忆,停了片刻才道:“大唐的强,是因为我们以最少的人口,征服了最大的疆土。”
“嗯?”
“苏大为,你读史吗?”
李勣随口问着,却又不等苏大为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西汉初年,人口一千三百余万,东汉初年,人口两千一百多万。
隋初继承北周,有六百九十万户,人口三千余万。
等我大唐接受隋的烂摊子,你猜有多少家当?”
“我……不知。”
“大隋留给我们两百余万户。”
“差这么多!”
苏大为吃了一惊,第一次知道这个情况。
从隋初六百九十万户,到唐初两百余万户,这其中约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是啊,所以大唐开国就这么点家当,一千余万人,还比不上汉初的时候。”
李勣拈须轻叹,他的脸上,露出半是感概,半是惆怅的古怪表情。
“从长安出发,去往西域安西都护,幅员万里。
向东,至大海之极,向西,至雪山草原,人力尽头。
向北,莽莽雪原。
向南,海洋诸岛,人迹罕至。
从长安下一道命令,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到达帝国最远的边界。
你说,我们以这么点人口,打下如今这么大的疆土,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武德充沛。”
苏大为下意识道:“难道不是我军战力强,国力强,再加上府兵制的组织能力,令四夷臣服?”
“你这说的都只是皮毛。”
李勣摇头道:“大唐开国的府兵制,是继承大隋朝的。
制度,只能保证一个组织的下限,却不能保证必然强大。”
被李勣的话引着,苏大为早已忘了最初的问题,倒是对他提出的话感兴趣起来。
“不是制度是什么?”
“不是说否定府兵制,只是说,完备的制度是一个下限,只要制度不乱,始终能保持一个最低的水准,但是决定上限的,其实是人。”
“人?”
“当然。”
李勣抚须道:“百代都行秦法,为何秦却二世而亡,继承秦法的大汉,却能享国三百年?”
苏大为一时沉吟:“是因为人的不同吗?”
“人这东西,你说不同,他也相同。”李勣抚须道:“但你说相同,每个人的才气又不同。”
“英国公,能不能说人话。”
“咳咳,就是开国君主的能力,决定了上限。”
“愿闻其详。”
“这不是明摆着吗,再好的制度,也要看运用他的人,我们之所以强,是因为当年太宗实在太强了。”
“英国公,太宗都……”
人都不在了,你在我面前拍李世民的马屁是几个意思?
“我说的乃是事实。”
李勣正色道:“同样的开国,大唐人口户数不如前朝,为何统一全国只用七年,而疆土之大,古未有之?若非太宗个人能力强大,如何能用更少的人口,实现这一目标?”
“我有点懵,英国公,你最开始说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问题,我们为何不得不打高句丽。”
“为何?”
“因为我们以最少的人口,打下了最大的疆土,大部份地区,我们唐军的人口远远不足,无法实现绝对的人数优势,只能以极少兵力驻扎。”
李勣掰着手指算道:“安西都护府,战兵数千人,安西四镇,只有巡哨和调停预警之责,几乎没有驻扎战兵。
百济做为刚征服的土地,这里只有兵卒一万人。
还不算别的地方,许多地方,甚至只插了我大唐一杆旗,只派了几个人看守。
这就是我大唐的窘境。”
喝了口茶,他继续道:“我大唐靠什么来威服四夷的?靠的是人口多吗?不是。靠的是国力强吗?再强的国力,也镇不住这么多地方,这么多花钱的窟窿。
靠的是唐军战无不胜吗?
是,也不是。”
李勣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咳嗽了几声,调匀了呼吸,才在苏大为的关切注目下道:“我们靠的是从太宗时期,打下的‘神话’。
能以最少的人,打最大的胜仗。
纵偶有小挫,也转瞬会夺得最终的胜利。
这是太宗给我们打下的不败神话。
这也是我大唐最大的威慑所在。”
苏大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跟品牌建立一样。
大唐从立国起,灭国无数。
每战常以少胜多,而且灭国效率极高。
过去的霸主,一个个的倒下。
大唐,是用血火铸就出了不败的神话。
这是四夷恐惧并且畏服的根本。
“这样的神话,想要持续下去,我们是不能失败的。”
李勣的话,把苏大为拉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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