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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谢大王了。”

她语声淡淡,似是困倦地阖上双目。斛律骁在她肩头轻轻一拍“窈窈好好休息,孤晚上再来看你。”端过那碗已经凉掉的粥动身出去。

才一开门,斛律岚同慕容笙两个小丫头却自他腋下一溜烟地缩进去了,斛律骁微感意外,脚步停住。

季灵和母亲一样是个看脸的会亲近谢窈不足为奇,慕容家的那丫头何时同她那么要好了?

从南梁归来的两名信使已候在前厅里,见他自庭下来,忙上前行跪礼。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自翠竹打头的檐上落下,斛律骁漫不经心抬手接住了,问

“事情都完成了吗?”

自建康归来的那名信使点头“完成了。大王神机妙算,伪梁的兖州刺史谢临上书狠狠弹劾了陆衡之,我们的人也上书弹劾陆衡之叛国通敌,眼下,南梁那小皇帝已将吴江陆氏下了狱,派了人前往寿春捉拿陆衡之了。”

“那就好。”

叛国通敌这个罪名,足以处死陆衡之了。

斛律骁会心一笑,悠悠弹开夹于指间的竹叶,“事情办的不错,孤自会有赏。先去给夫人布置屋子吧。”

先时他派遣信使南去,曾特意嘱咐过,要将谢窈未出阁时在谢家的屋阁布置原原本本画下来,带回洛阳,关雎阁就按这个布置。

信使为此在建康淹留多日,但凡可以带过江的,都依葫芦画瓢地在建康另行置办了一套,辗转运回洛阳。但尚有许多家具——譬如江南时兴的屏风榻床,无法运至江北,尚需找人定制。

二人忙不迭谢恩退下,斛律骁负手立于庭前,庭下秋意盎然,露团秋槿,风卷寒萝,一排湘竹亦在秋风中萧萧着。唯有两丛□□在花圃中开得热烈。

分明是有些萧条的秋景,落在斛律骁眼中却如春光明媚可爱。他想,这一回陆衡之的死,她可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临近重阳,京中各府齐来公府送节礼,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自荥阳郑氏事发后,魏王气焰渐涨,愈发嚣张。是而这个重阳节来府中拜谒的人远胜去岁。除了给他送礼,备给后院女眷的亦不少,对此斛律骁通通扔给底下一干人去处理,窝在房中躲清闲。

宫中太后亦赐了礼来,却是指名道姓是赐给谢窈的,乃是河东裴氏所珍藏的一卷汉时流传的《今文尚书》的古籍孤本,谢窈诧异不已。

斛律骁一直睨着她神情,见她素来沉静的雪颜难掩喜色,凉凉讥讽“窈窈如此高兴,看来太后这礼倒是送到你心坎上了。”

等过些日子,他也有一份礼物要送她,她可会喜欢么?

谢窈这才回过神,讷讷低了头,只觉自己这般实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伧夫,实在是丢人极了。

沉默一息,又想起寄信的事来,将清晨写好的书信交予他“寄给兄长的信,妾身已写好了,请大王过目。”

她知他定会拆她书信来看的,是而干脆写好后先呈于他。然被她如此一说,斛律骁倒有几分被看破的窘迫,皱眉道“既是你写给兄长的信,给孤过目算什么。封好替你送出去就是了。”

言罢便唤来十七,将信交予他带出。

十七猜测主上是个叫他看了再报于他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做贼似的行了礼退下。

春芜侍立在女郎身后,恰将他面上的心虚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心中不禁冷笑。

这胡人也真是好笑,女郎让他看不看,偏要做贼。

不过她也不怕他们看了去,那信中女郎絮絮叨叨写的都是思念之情,唯在末尾问了句她院中花圃里的蔷薇、牡丹可安好。然而他们不会知道,女郎的花圃里种植了三种花,除以上两种之外还有一种是粉杜鹃。乃是陆衡之少年时随父外放特意为女郎所移栽的,极难养活。

杜鹃花传闻是被杜鹃鸟所啼的鲜血染就,寓意杜鹃鸟。而杜鹃鸟的叫声很像“不如归去”,在诗文里寓意思乡之情。这胡人没到过她们院子里自不会懂。但少郎君看了就该明白女郎是想回家,定会想办法和她们搭上线,派人来救她们出去的。

春芜一时又颇为自得,这些隐秘而委婉的诗文情致,这些黄头鲜卑奴可懂么。蛮夷就是蛮夷,便如猴子,穿上人的衣冠也还是猴子,始终也不能和她们相比。

次日,重阳。

每年的这个时候公府里俱是要宴饮的,今年亦不例外,斛律骁命人在前院的鹿鸣馆里设下酒宴,用以款待手下的一般从属、幕僚。

又遣了荑英来请谢窈过去。谢窈不解“大王叫我过去前厅做什么。”

她是妇人,前厅不是她可以踏足的地方。是而入洛虽已月余,实则除了几次入宫,谢窈始终在后院之中打转。

荑英温柔笑道“眼下堂中正欲举行清谈,主上说夫人出自南朝高门,于玄学乃是行家,特请夫人过去,品评人物。”

原来是为这个。

谢窈微微凝眉。

前时斛律骁曾说她对他们有偏见,认为衣冠南渡之后洛阳已成荒土,长江以北尽皆不受教化的夷狄,礼崩乐坏,文脉不兴。想必今日就是让她过去见识见识他所谓的“洙泗之风”吧。

她在这上头总是有些优越感的,一笑应了“好,我们过去吧。”

时下幕僚叩见主母本是不用设屏的,但斛律骁知道她面子薄,效仿南朝惯例在他位子左后方设了一架泼墨山水画纱面屏风,谢窈同荑英在屏风后坐下之时,堂中的清谈会才刚刚开始。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封述竟也在席间,隔着影影绰绰的纱面她依旧看不清他容貌,唯可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昂然如竹,清音娓娓,正与一名同僚辩论《老子》。

“左首位置那个,可是封参军么?”谢窈有些不确定地问,所称呼的犹是封述的旧官职。

堂中,封述与人辩论正酣,清辞雅句,纵横勃发。荑英眼中亦带了些许称赞“是静之,眼下正在大王麾下担任书记,主上很是器重他,想必,他很快就要升官了。”

二女的位置离斛律骁相去不远,闻见她二人窃窃的说话声,斛律骁不由侧目,视线如矢落在谢窈身上。她正饶有兴致地聆听着封述与人辩论,水目如镜熠熠澄澈,悉是欢喜。

见了封静之,她倒高兴。

他又让她过来做什么。

斛律骁心下霎时便有些不自在,烦躁透了,举樽小酌一口。这时十七却慌慌张张地赶来,俯在他耳边道“殿、殿下!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陆衡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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