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架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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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京城有个堪称口号一样的俗语，叫"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p>

这句话其实说的就是老年间的京城人对於幸福生活的嚮往和想像。</p>

就跟当代人渴望在一线城市拥有一套三室一厅的学区房，父母陪伴在身旁，夫妻举案齐眉，子女膝臥，每日无忧柴米油盐一样。</p>

大多数人都明白什么意思，这话描述的情景很好理解。</p>

但是同时还能够意识到，这句话的前半句，完全可以概括为京城人消夏之乐的人，却並不多了。</p>

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当代人已经逐渐地不知道什么叫做天棚了。</p>

於此同时一个旧有的职业——棚匠，也已经逐渐消亡。</p>

眼下这段歷史距离京城老百姓最近的，还是电视剧《四世同堂》把那位会舞狮子的刘师傅推到大伙儿眼前，让老一辈儿的京城人记起来过去还有过这么一个职业。</p>

要让年轻人说，四十岁往下，别说见过了，几乎连听都没听过。</p>

所谓"天棚"啊，其实就是夏天纳凉的凉棚，京城人称呼为"天棚"。</p>

那是用芦席，杉篙、竹竿用绳索捆绑搭建起来的。</p>

过去的时候，一到了夏景天儿，京城就进入了"天棚季"，各家的棚铺都忙著做搭凉棚的生意。</p>

京城的气候是比较准確的。</p>

一般按照天时，从旧历五月开始一直用到中元节秋风起了，早晚就都该添小褂了，天棚也就存不住，该拆了。</p>

但搭天棚可並非自民国才开始，这行业起码也能追溯到明朝去。</p>

早年间无论明清，京城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到了盛夏，为遮挡暑热的太阳，家里的庭院都要搭起高大的天棚，用来避暑纳凉。</p>

后来这种方法陆续传入民间，除了像样的买卖家，一般老百姓的四合院里也搭起了天棚。</p>

就连大小文武机关，各路衙门口儿，每年的天棚费也是列入正式公务预算里的。</p>

可见当时的这个行业有多么兴旺，对於过去没风扇没空调的人，那是刚需。</p>

甚至说句不吹牛的话，到了民国时期，不仅四合院能搭天棚乘凉，就是高楼大厦也可以。</p>

像京城东交民巷的使领馆，各银行，都是几层的洋楼，尤其是东照西照的骄阳，確予人极大的威胁，每年这些洋人也在搭。</p>

甚至就连宫廷，直到溥仪走出紫禁城，也一直是靠这一手避暑。</p>

为什么故宫里头除了御花园就没有高大的树木啊?</p>

你要听信了导游的，那得当一辈子糊涂车子。</p>

就那帮不学无术，信口胡柴的东西，都告诉你是怕混入刺客行刺，或者是防火需要完全就是把游客当傻子的纯粹的扯淡。</p>

真正的缘故只是因为夏天要搭棚，明清宫廷都有这种风俗並有档案记载。</p>

皇上可不傻，没道理百姓都懂得享受，宫廷不知道。</p>

所以要论搭棚搭的讲究，普天之下，也无出京城之右者。</p>

搭天棚的行业叫"棚铺"，干这种活儿的人叫棚匠。</p>

需要飞檐走壁，爬上爬下，空中作业，将长长的木桩粗粗的长竹竿用麻绳绑成架子。</p>

从工作性质出发，干这活儿的人大致应该算是建筑行里的一员。</p>

但是又不完全一样，因为建筑都是长期使用的，而棚这种东西，却是临时性的。</p>

过去请人搭棚的时候，棚匠会按照主家的院子大小给你算钱，一季是多少钱。</p>

一切东西都是棚铺的，主家花的钱只是个租金，到了时候人家就全给拆走了。</p>

所以价钱也不贵，基本中上之家就能花得起这个钱。</p>

但现在可没戏了，眼下这些东西可没地儿去租了，全得靠自己买下来。</p>

而且连人都难找，工钱也低不了，所以开销必定是实打实的。</p>

饶是共和国内地物价人工超便宜，给个小院搭棚也是价格不菲，连买料带人工，得三千块呢。</p>

这还不算，因为这钱只是把天棚搭起来的钱，搭完还得拆呢，拆完了还得存料呢。</p>

难怪老爷子不乐意，说白了这就是花钱受累，自找麻烦的事儿。</p>

就更别说，要按照江念芸的想法，还得按照过去的意思搭起喜棚来，修修戏楼，大操大办了。</p>

那就更不知道得要多少钱的开销了，根本没法子去算。</p>

事实上，等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坐著汽车回到了马家花园，从车上下来走进院子。</p>

宁卫民就明白了为什么路上罗广亮劝他考虑换个地方住，又不把汽车开进来了。</p>

不为别的，就因为院儿里舖开的摊子太大了，也太乱了，根本就没地儿了。</p>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院子的入门处就改变了模样，有无数搭著雨布的东西落在一进院子的空场里。</p>

而且从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全是竹竿、杉篙、绳索这些的东西。</p>

这还不算，原本的汽车房里也没停车的地方了，因为宁卫民走过去就发现，桌椅板凳都是成堆儿搁在里面，且摞在了一起，光各色的八仙桌就有好几十张，椅子板凳更是多不胜数。</p>

而且他看的明明白白的，这些都不是他过去买的那些紫檀家具，也不是老爷子退赔的那些，肯定是新置办的。</p>

这还不算，也是巧了，在往前走，发现还有两辆三轮车停在那儿，车上纸箱子用绳索捆著，摞得老高。</p>

两个打著赤膊的车夫正各自卸货，一件件往屋里搬运东西，浑身是汗，脑门冒油。</p>

眼瞅著就知道这些箱子，一件件的不轻省。</p>

也巧了，拿著钥匙串给他们开房门，看著他们干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士慧。</p>

见著宁卫民他们一行人大推著八个拉杆旅行箱过来就乐，赶紧上前迎了过来。</p>

"卫民，我说你可算回来了。我等著喝你们喜酒可都等急了。你们要再不回来，这齣大戏缺了主角那还怎么唱啊？哎哟，瞧这架势，满可以的，你们两口子怕不是把巴黎的商店都给搬空了吧？"</p>

"哎，松本小姐，一路辛苦啊。您可是越来越有国际巨星的气质了。恕我攀个亲戚，现在咱也应该算是自家人了吧？我能管你叫弟妹了吧？"</p>

"啊？你问这些什么东西啊？这还用问嘛，咱们办事得准备齐了家什不是？总不能光有桌椅板凳啊，那还得有杯盘碗碟才对啊。什么?太多了？不多啊，这些也就刚一半的货。他们还得再送一趟呢。"</p>

"哎，这我还得跟你说说，总共三百套，都是好东西。京城工艺品厂的仿古瓷，而且是人家刘永清刘师傅专门为你烧的，听说是仿照哪个皇帝结婚的喜瓷，比坛宫咱们现在用的那种还好。反正是绝对够派啊，得配得上你们的身份。人家厂长老柴也够意思，冲你的面子，半卖半送，给咱们打了七折。也就五六万块钱吧。"</p>

"辛苦？哎哟，那还不是应当的。我说，这你就别客气了，你的婚姻大事难道我还不该帮忙嘛，别外道。不瞒你说，今儿连我们家那口子也来了，她在里边忙呢，今儿等忙和完正事，我们一起给你接风洗尘……"</p>

要是这小子现如今还真不一样了，还真不愧是坛宫的一把手。</p>

过去倒卖两台电视，挣个两千块都能兴奋的一宿睡不著觉的主儿，今儿个提起五六万也不大当回事了，语气里透著那么轻鬆。</p>

不过他这话听到那两个搬运货物的车夫的耳朵里，那是难免引人侧目，让人咋舌。</p>

尤其他这一说起话来，兴奋中带出来过去那个摇头晃脑的劲儿，看得宁卫民都直皱眉。</p>

太嘚瑟了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