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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扶着船舷,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是伽米里昂月(galio)的第十五日,一轮圆月挂在中天。
亚里士多德吹了一阵冷风,慢慢地走回船舱。那里还有几位乘客,他们或坐或卧地喝着酒聊天,让整个船舱显得异常闷热。当他走近船舱时,正好看到欧多克索在一个角落朝他招手。
“过来,亚里士多德。你不觉得外面的海风有些冷吗?”欧多克索把斗篷拉了拉,拿起一个瓶子,把酒倒进面前的陶杯里,“快来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是的,欧多克索导师。”亚里士多德顺从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从他的舌尖蔓延开,让他精神一振。
“怎么样?这是德拉科的新作品,他让我帮助他品鉴一下。”欧多克索微笑着说道,“你觉得呢?”
“很适合在海上喝。”亚里士多德再次咽下一口酒,让带着暖意的热流从咽喉流下,直接划过食道进入胃里。他对欧多克索说道“今天是月中。”
“我从甲板的缝隙中看到了月亮的形状。”欧多克索点了点头,“很难得的晴朗夜空。”
“我们离开雅典一个多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亚里士多德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您为什么不和柏拉图他们一路去叙拉古,而是一定要和我同行呢?”
“你觉得我是不放心你单独行动吗?”欧多克索眼睛眨了眨,把手按在了杯子上,“不。我有自己的意愿,我希望尽早到塔兰顿,在那里,我可以见到阿启泰。”
“那位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领袖?”亚里士多德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但他并不了解这位数学家。
“阿启泰是斐洛劳斯(philo)的学生,而斐洛劳斯又是阿雷萨斯的学生,他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第六代领袖。”欧多克索解释道,“在毕达哥拉斯死后,他的学生们发生了分裂,一部分留在克洛同,而另一部分在塔兰顿建立了新的学校。但是学派一直遭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攻击,自到阿雷萨斯时代,毕达哥拉斯派再次被驱逐,被迫在大希腊各地流浪。”
“斐洛劳斯因此去了底比斯,之后他回到了意大利,教导了很多学生,其中就包括阿启泰。正是阿启泰重建了塔兰顿,并且在事实上成为了城邦的主人。”
“毕达哥拉斯派的领袖同时也是城邦的首领吗?”亚里士多德好奇心大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德行广受敬仰,没有人不称赞他的正直与诚恳;他曾经七次被选为城邦的将军,在历次出征中未尝一败。”欧多克索眼中呈现出向往之情,“他还是一位制造机械的天才,他将几何学与机械学结合起来,制作了很多有趣的物品。他建设了塔兰顿,让它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圣地。”
“听起来,真的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亚里士多德开始满怀期待,他也希望尽早到达塔兰顿了。
“还不止如此。”欧多克索继续说道,“学派在他的带领下,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也许你听到过这句话,‘塔兰顿的朋友有债必偿’。”
“是的。”亚里士多德点头,“我听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塔兰顿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成员们言出必行,信守承诺。”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欧多克索笑了,“不只是信守承诺,还有以牙还牙。”他注视着亚里士多德,“在阿启泰的领导下,学派成员们形成了如兄弟般的紧密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时,他们对外人的态度也十分一致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样,‘塔兰顿的朋友’在意大利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一个被所有人承认的称号。”
“我听说,毕达哥拉斯学派分为声闻家和数学家。”亚里士多德迟疑地说道,“那么,塔兰顿是只有数学家吗?”
“这正是我要夸奖阿启泰的另一个方面。”欧多克索喝了一口酒,“让我先来讲讲历史吧。声闻家和数学家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们最早是因为与老师的关系远近而区分的。声闻家即是‘聆听者’的意思,他们是亲耳听到毕达哥拉斯讲课的人,而数学家则是‘学习者’的意思,他们不能直接听讲,只能拿聆听者的笔记加以学习。”
“长此以往,声闻家自视为毕达哥拉斯的亲传弟子,他们认为数学家不是真正的毕达哥拉斯传人。”
“在这个过程中,一起事件激化了声闻家与数学家的矛盾,也终于导致了学派的分裂。”欧多克索停顿了一下,“那就是希帕索斯之死。”
“就是那位证明了正方形对角线与边长之比不是一个数字之比的人?”亚里士多德对这位数学家和这个证明并不陌生。
“正是。”欧多克索冷笑了一下,“声闻家们把这个问题当作毕达哥拉斯学说的秘密,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疑难。他们不是想方设法地去解答它,而是打算把它藏起来。”
“希帕索斯恰恰打破了这层虚伪的面纱,他不但进行了证明,还公之于众。这让声闻家们大受打击。于是,他们将希帕索斯扔进了大海,并且宣称,谁也不许再提起这个证明的存在。任何接受希帕索斯证明的人,都将被学派视为叛徒。”
“但总是有正直的人不屈服于他们。一部分数学家离开了克洛同,在一座新的城邦立足了,这就是塔兰顿学派的前身。自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数学家与声闻家一直保持着互相仇视的态度。”
“但阿启泰是一个打破这种僵局的人。他不但是一位数学大师,也精通声闻家们的技艺。因此,他向声闻家们表示,并不会把他们排斥在外。他欢迎一切毕达哥拉斯的传人们来到塔兰顿,任何愿意留下的人都将成为他的朋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数学家们认为声闻家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一部分,而声闻家们认为数学家们不能代表毕达哥拉斯的学说。”欧多克索把陶杯放下,“这样的结果就是,阿启泰的声望愈加高涨,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塔兰顿。他们都以成为他的朋友为荣耀。”
“现在,塔兰顿城里不仅仅有数学家,也生活着不少声闻家。”欧多克索总结道,“你会见到他们的,虽然,他们大多数对我们并不友善,但这只是暂时的。”
“是啊,如果大家的目标都是真理,所采取的途径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亚里士多德这样想着,点头说道,“我的数学知识还是有所欠缺,这次真的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
“哈哈。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任务在身。”欧多克索说道,“柏拉图对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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