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壮烈成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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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宗宗外。</p>

撤离的队伍沿着河流前行, 郁郁苍苍的参天古木围成一条绿色的长廊，严密地遮挡了沉默前进的队伍。可是此时，这片繁茂浩瀚的林海更像是危机四伏的陷阱,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会蹦出一只天魔, 会冲出一群天魔。</p>

光头和尚跑出西面城门后, 不久便追上了这支队伍，队伍中也有不少守卫的佛修，数量却远远不及队伍的人数。</p>

听守卫的弟子说，撤离从半个月前便陆陆续续地开始。也就是说, 三光堂主从撤回菩提城起，便估计到了，这一战很难打赢，或许打不赢。所以，他才安排撤离，才为后续的抗战留存力量。</p>

光头和尚克制自己不去想战争的胜负，也不去想天魔军队的铁蹄会不会踏过来,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帮助这支队伍撤离，尽快地撤离。执法堂六十七名字的姓名拖延的时间, 霍师叔豁出性命拖延的时间, 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p>

撤离的队伍在河流中行走, 他们的神色不一, 有的沉默无言地低头行走, 有的惊慌失措地抱紧了周围的人，有的麻木不仁地缀在队伍后头，不催一下，不会往前挪一步......</p>

守卫的佛修站在岸边, 佛修对魔气的抗性更高，每一名佛修手中都攥紧了佛力符文，他们警惕地戒备着周围，尤其是可能从树海内冲出的天魔。</p>

一路上行来，他们遇上了几十个冲出来的天魔，幸好天魔不是一群群打过来，而是一个个蹦出来。众人不禁松了口气，说明天魔的军队还没有攻破防线，这些不过是落单偶然溜进来的罢了。</p>

光头和尚一直警觉着，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树海里传来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及时一棍子打死。</p>

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异变不是从树海中发生的，而是从河流的队伍内发生的。</p>

“啊——”</p>

一道惨叫声冲破云霄，陡然喝住了这群惊弓之鸟。</p>

河流内的队伍轰然散开，以尖叫声为圆心，看到这一幕的修士神色大惊，仿佛遇上了洪水猛兽一般，猛地远离开来，秩序登时就乱了。</p>

“不要乱跑！”</p>

光头和尚怒喝一声，扭头朝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修士孤独地站在中心，他眼角红的滴血，神色狰狞，手中握着一把刀，刀身还在汩汩滴血。</p>

这家伙，走火入魔了！</p>

那片河流被染成了红色，河底躺着一名一动不动的修士，他捂着肚子，一脸不可置信，眼神直直盯住走火入魔的修士，死也不肯闭上眼。</p>

周围的修士一脸恐惧地盯着入魔修士，拥挤着四散逃离。</p>

光头和尚提起棍子，大吼一声，“我来搞定他，大家不要乱！”说完，他作势要往那儿飞去。</p>

就在这个时候，尖叫声又响起来，从队伍前方、队伍后方，队伍中央......各个地方传来，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p>

恐惧的情绪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长弓，一下子吞没了全场。</p>

光头修士嘶声力竭地大吼，他的声音转瞬淹没在恐惧声和混乱声中，他的身体淹没在马仰人翻的队伍中，场面控制不住了。</p>

等他解决掉那名入魔修士，等他的师兄弟解决掉其他的入魔修士，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惊恐地看着他们，人心已经乱了。</p>

他们耗费了巨大的代价，解决了第一波骚乱，队伍重新聚起来，继续沉默不语地前行。</p>

一切没什么变化，只是人少了点，队伍散了点，河流的水红了点，再也清澈不回去了。</p>

修士一个一个走火入魔，他们分不清哪个感染了魔气，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一个个弄明白，骚乱一波波地爆发，又一波波地被压下。</p>

有人沉吟不语地默默行走，有人麻木不仁地缀在队伍后头，但是没有人再惊慌失措地抱紧周围的人。他们不知道那人会不会突然走火入魔，突然捅自己一刀。</p>

怀疑和不安的氛围裹挟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p>

为了及时处理走火入魔的修士，光头和尚不再守在岸边，进入了河流的队伍中，他眯眼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放过每一个人异样的举动。</p>

修士们神色不一，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种下魔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之间走火入魔......</p>

这时，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没有察觉到这股难以言喻的气氛，他慢慢地靠近光头修士。孩子已经修到了练气期，离筑基只差一步。</p>

按照这孩子的天赋，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恐怕会被大门大派的大能前辈争着抢着收入座下。就算当一个了无牵挂的散修，未来的成就也不可限量。</p>

如今的乱世，他跟所有或平凡或非凡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挤在混乱臃肿的逃难队伍内，功成名就、建功立业成了虚无缥缈的幻想，眼下可行的目标只有一个，从这里逃出去！活下去！</p>

光头和尚扭头瞥了孩子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连眼都没眨。这样天资卓绝的孩子太多了，不如说他最近见的太多了，天资不好根本没法从沦陷的大陆那边逃过来。</p>

孩子凑到他身旁，讨好地笑笑，开口道：“前辈，我们要往哪里去？”</p>

队伍安静得吓人，只有脚步拨动河水的声音，众人还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尽可能减轻发出的动静。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p>

众人压住心底的恐惧，扭头望向中央的光头和尚。</p>

光头和尚愣住，扫了他一眼，又挪开了眼神，闷闷地说道：“安全的地方。”</p>

孩子似乎没注意到光头和尚想避开问题的心思，他追问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p>

有人一哽咽，低声哭泣了一声，悲伤的情绪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哗地蔓延开来，牢牢地卷住了涟漪里的每一个人。</p>

这些人，他们赶在大陆沦陷前，从河流的东面逃来，逃到了西面的万佛宗。现在，他们又要往顺着这条河流，往更西的地方逃去。</p>

这条河流，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它是所有修士的生命线，靠着它，他们才逃出了沦陷的大陆。</p>

他们曾以为万佛宗是逃难的终点，没想到这里不过是中转站，而他们还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坤舆界的哪个地方是安全的？</p>

坤舆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p>

光头和尚顿了顿，发现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他不知道。三光堂主只让他们逃离万佛宗，往西边逃去，却没有指明逃到哪里才停，堂主也不知道。</p>

他抬手按住孩子的脑袋，使劲摸了摸，含糊道：“走吧。”</p>

孩子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手按住脑袋上的大手，古怪地笑了笑，声音喑哑干涩，“什么嘛？原来你也不知道！”</p>

光头和尚心觉不对，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众人见他这番举动，也察觉到不对，纷纷远离这儿，空出一个圈，</p>

孩子低低笑着，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他抬起头，眼里赫然是猩红的血色，周身魔气动荡。</p>

他，也被种下了魔气。</p>

光头和尚暗骂一声，抽出铁棍朝孩子挥去，风声猛烈，眼见就要一棍子抽飞孩子的脑袋，棍子离脖子还差一毫厘时，骤然顿住。</p>

孩子垂下眼皮，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我啊，只是想安心地修炼而已，不能证道飞升也行，不能扬名立万也行，什么琳琅满目的资源、什么嫡传弟子的地位，全都无所谓！”</p>

孩子慢慢地走上前，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领，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你们打不过天魔！为什么我们要逃跑？我不想去荒蛮贫瘠的西部，我想留在这儿啊！我想回到自己的宗门，那个夏天花开遍野、冬日十万梅林的香雪海啊！”</p>

光头和尚垂眸看着孩子，不禁喉咙哽咽。</p>

原来这孩子来自香雪海，那个死守山门、以身殉道的宗门，恐怕战争打响前，这孩子的师长提前送走了他。</p>

这孩子的心魔也清楚了，他心中不甘，他想回到香雪海，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师长一样死守山门，他也想以身殉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