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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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年前龙凤大战最详细的记载, 是一本豹族的回忆录。</p>

当王负棘问起接引天光降下了，却为何不飞升时，王负荆把这本回忆录扔了过去。</p>

豹三是去凤族送信的, 受谁所托，送给谁, 一概没提，倒是详细描述了当年凤族领地的盛况, 这在后来成为了研究凤族的珍稀资料。</p>

凤族居梧桐树海, 地处十万大山东南部，是进入十万大山的桥头堡，一旦人族或海族想要攻入，梧桐树海首当其冲。</p>

豹三进入梧桐树海是在白天，梧桐树上熊熊燃烧的凤火比天边的烈日还要来得灼人刺眼, 若不是前来接引的王家族人为它使了法术，它怕是连树海的门都跨不进。</p>

梧桐树是凤凰栖息的大树，这儿的每棵树都包裹在凤火中，这片树海, 除了梧桐树，再无一棵树木, 再无一株花草可存活下去。凤族眷属王家人居住的房屋家具, 也都由梧桐树筑成。</p>

对于十万大山的其他妖族来说, 终年累月熊熊燃烧的梧桐树海是“圣火”，照亮了漫漫无际的黑夜, 庇佑着所有妖族, 安抚了它们不安的内心。</p>

“圣火”不息，则十万大山安然无恙。</p>

古树参天，火焰成阴, 凤火撒下来的影子与阳光截然不同，豹三有些恍惚不定。它偶尔仰头一瞥，隐隐瞧见树冠上凤凰的赤羽。</p>

那王家族人右手一挥，火海中开辟出一条细窄的小道，供它进出。</p>

两旁的火海里，凤凰幼崽和王家人尽情玩耍，少年的凤凰和王家人专注修炼，成年的凤凰和王家人满脸笑意地看着它们。</p>

也有许多休息够了的凤凰从树冠下来，恶作剧般调笑幼崽们。</p>

安逸祥和的一幕，凤族麾下的十万大山也是如此。</p>

变故发生在酉时，豹三记得很清楚，因为它看见夕阳缓缓地坠下去，然而还有一个“红日”比夕阳更快，在夕阳下山前业已坠地。</p>

轰然一声巨响。</p>

豹三还以为是太阳掉了下来，那火球掉在梧桐树海，身上的火焰一点点消散，露出火焰里的样子来。四周的凤凰和王家人顿住，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p>

那火球熄灭，赤红的血液流了一地，无头的脖颈断面还在迸射鲜血。砰——又有什么东西坠地，大坑里赫然是凤凰的头颅，脸上还保持着痛苦狰狞的表情。</p>

这只凤凰，是外围哨塔的巡守。</p>

没有听见警告声，巡守便身亡，说明敌人已经攻了进来，而且实力超乎寻常。</p>

形势紧急，树海的凤凰和王家人都纷纷动了起来，成年的喧闹声和幼崽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这时，忙乱的身影和繁杂的声音，都被一声龙啸骤然打断。</p>

龙啸响彻云霄，猛烈的狂风骤雨呼啸而来，整片树海的火焰都在颤抖。</p>

落日坠了下去，莽莽苍苍的夜幕里，陡然睁开一只金色竖瞳。璀璨夺目的繁星，宛如匍匐在地面的蝼蚁，毫不起眼。</p>

金色竖瞳居高临下地睥睨梧桐树海，浩浩荡荡的龙威从天而降，豹三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捏在手心的蚂蚁，瑟瑟发抖。它环视左右，凤族的脸色也不好。</p>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豹三已经分不清前后顺序了，那一桩桩、一幕幕却不分前后地深深刻进它心底。</p>

那名领它进来的王家族人，听从凤主的命令，先带着它往树海外逃去。</p>

它们身后，一个个“太阳”轰然坠落，一点点熄灭的火焰中，一股股溅起的鲜血里，豹三只记得那王家族人越来越紧绷的身子，握得越来越紧的拳头。</p>

豹三不敢往后看，那王家族人也没有往后看。</p>

十万年不灭的凤火，如同暴风雨中的小火苗，飘忽不定、苟延残喘、垂垂将熄。</p>

天空的夜幕宛如沧溟海一般，茫茫无际，海水铺天盖地罩下来，视野所见是漫漫汹涌的惊涛骇浪，耳畔所听是海水的波涛和海族的嘶喊。</p>

最终，只有它和那个王家族人逃了出来。</p>

世人皆说，龙百川和大业帝联手，龙族和大业王朝合作，才一举灭了凤族。</p>

可是，豹三只看见当龙族在与凤凰冲锋厮杀时，零星几个人族远远避在梧桐树海之外。豹三只看见，谢家掌门人谢危和谢安侍立在龙百川两边，而龙百川自始至终都没瞧过他们一眼。</p>

世人传颂的联手，不过是龙百川问大业帝借了一条道，一条由最东的沧溟海横跨整片大陆、直通最西的十万大山的通天大道。</p>

龙主在此，诸人回避。</p>

豹三看到，九节龙角，浩浩龙威。</p>

龙百川高高站在梧桐树海之上，右手轻轻一抬，海水倒灌，地下水沿着梧桐树的树干一寸寸爬上，盐分一点点吞噬枯折梧桐树。</p>

龙百川又那么放下手，滔天洪水倾覆而下，燃烧了十多万年的凤火唰地一下就灭了。</p>

无数凤凰侵身而上，龙百川垂眸望了一眼，砰砰砰，轰然坠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操控着茫茫无尽的海水，操控着不知凡几的生命。</p>

海水一会儿化成尖锐的冰棘，将无数凤凰死死钉在地面，戳了个死无全尸。海水又一会儿软下来，粘粘地缠住无数凤凰，生生淹死它们。</p>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如此。</p>

在一片哀嚎声和惨叫声中，那名王家族人送豹三离开树海后，又义无反顾地折了回去，消失在茫茫海水中。</p>

那一夜，十万大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中。</p>

所有妖族警惕戒备，瑟瑟发抖，唯恐龙族盯上它们。天亮以后，无事发生，十万大山重归平静，仿佛龙族从未来过一般。</p>

豹三又回去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了。</p>

海水、凤火、树林......凤凰和王家族人的欢声笑语，都没有了。</p>

梧桐树海被连根拔起，裸露出地下黄色的厚土，置身于这片广袤无垠的光秃中，豹三恍若隔世，连风声都听不到了。</p>

至此，长达十几万年的龙凤争端，在短短一夜里结束了。</p>

龙百川没带一只海族，仅仅率领麾下的龙族，跋山涉水万里奔来，仅一夜，就解决了十多万年来数代龙主困扰的宿敌。</p>

这一年，龙百川才五千岁，问鼎龙主之位也不过百年。</p>

回忆录的笔者，豹三似乎活了许久，它在最后如此写道。</p>

整整一万年的天魔大战结束后，举族迁移的龙族成了众矢之的。人们往往因为他人的一个错误，从而全盘否定他人前半生的所有丰功伟业。</p>

人们只记得龙百川“逃了”，却刻意遗忘了龙百川结束龙凤之争的“壮举”。哪怕是豹三，也无法违心否定龙百川的厉害。龙凤一战，把所有妖族打得抬不起头，把它们打得被迫屈居十万大山。</p>

若龙族没什么大不了，那凤族算什么？</p>

龙百川最没出息的儿子龙三，在大业朝廷恣意妄行，肆意敛财，压在王谢两家头上狐假虎威，大业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车车运进盛京的兽奴和来自十万大山的财宝，都要仰仗龙百川的威名。</p>

天魔大战打了几千年，谈瀛洲自始至终只敢向西进攻大陆，东面的沧溟海，连一只脚都不敢伸过去。</p>

......</p>

王负棘看完回忆录，有些不敢相信，“这不会是什么地摊话本吧？”</p>

王负荆坐在滨海城执法堂，仰头望着，似乎想透过头顶的海水，一看上方的战况。他神色淡淡，语气里却带着穿越万年的感慨。</p>

“回忆录的笔者豹三，后来当上了豹族的王，它聚集妖族加入抗天魔统一战线，带领豹族跻身于七权。天魔大战结束后，它没有选择飞升。它感到自己油尽灯枯之时，离开豹族的族地，来到梧桐树海的遗址，散尽一身修为，将裸露丑陋的厚土又化为了郁郁苍苍的树海。”</p>

“当年送它离开树海的王家族人，是我。”</p>

王负棘的心思从老祖宗为何飞升上离开，偏到了龙百川上。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与他的认知、与坤舆界所有人的认知截然相反，在他们的印象中，龙百川是个懦夫，临阵脱逃的懦夫。</p>

当王负棘说出这话时，王负荆倏地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