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地下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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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漆墨黑的地下, 她的身体隐在三尺外，看不明清。冰冷的钢铁五指掐在贺拔势喉咙，他垂眸看去, 依稀能看见五指闪着冷涔涔的光。</p>

贺拔势头疼得厉害, 这场面，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p>

“我真不知道，我发现这儿才没几天。”</p>

喉咙的手渐渐掐紧，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p>

“这儿的魔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怎么从坤舆界弄来的？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贺拔六野究竟想做什么......”</p>

十几个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贺拔势被问懵了, 这也正是他想弄清楚的问题。</p>

“我还想问你......”</p>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另一只手冷不丁捂住他的嘴，把剩下的字打入腹中。</p>

哒、哒、哒。</p>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两盏金色的灯笼也挪了过来。</p>

“诶，我们巡逻此处都巡了几十年了, 连里边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家主似乎也没打算告诉我们。这儿这么多黑雾, 阴森森的，你说家主到底在里面干了什么？”</p>

“少说两句吧，你都说家主藏在里面了, 还能让我俩知道，巡逻完赶紧走吧, 这儿怪得很，巡逻几十年了, 还不习惯。”</p>

金色的灯笼渐渐近了，贺拔势看清了，那两盏灯笼上贴着佛门的符文。</p>

金光打在那两个巡逻修士的脸上, 陌生得很，他绝没有在贺拔家看过这两人，难道贺拔六野派外人来巡逻贺拔家族的禁地？</p>

不知怎么的，两盏灯笼方向一转，竟朝他们走了过来。</p>

喉咙的五指掐得更紧了，嘴上的手也捂得更紧。</p>

狗和尚骤然俯下身子，和他脸贴着脸，冷冷地盯住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别说话，不然老娘摁死你”。</p>

金光逼近，几乎要照到他们身上。贺拔势不由得屏住呼吸，若是被发现了，他也讨不得好。</p>

幸好金光在前方掠过，没有照到他们身上，那两个巡逻修士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一边说话一边离开了。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灯笼的金光也被遮挡在黑雾之后。</p>

嘴上的手松开，贺拔势不禁大喘了好几口气。</p>

狗和尚松开了喉咙上的手，从他身上起来，还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p>

她怎么突然转性了？</p>

贺拔势心觉奇怪，没有接她的手，半靠在地上，警惕地盯住她，“搞什么鬼？”</p>

她倏地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臂，强硬把他拽了起来，“你也是溜进来的吧。”</p>

贺拔势站直身子，打开她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怎么突然信了。”</p>

“呼吸，方才你下意识屏住呼吸，你也不想被那两人发现。你若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早就向他们求救了。”</p>

两个同为溜进来的，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向灯笼消失的方向走去。巡逻修士前往的地方，必定隐藏着贺拔六野的东西。</p>

越往里走，黑雾越浓，甚至凝结成点点滴滴的露水，沾在衣袍上，衣袖不过一会儿就湿了。</p>

贺拔势拢了拢衣袍，不经意间落在了和光身后，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呼吸声不禁重了些。</p>

行进的路上，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在这安谧的氛围里，贺拔势脑海涌现出以往的经历。万派招新的时候，他被狗和尚戏弄。送归龙伏的时候，他被她欺压取笑。诸天大会的宴席上，他被她当众打脸，以及那盛在破旧木盒中的阿爷的头颅，四面墙壁上毁得尸骨无存的躯体。</p>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越发重了。</p>

贺拔六野的命令又一次回荡在脑海里，“坤舆界那个和尚，尽早除了，不要让她走出天极界。”</p>

在这儿，可以除掉她，做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发现。</p>

贺拔势注视着她的背影，单薄脆弱，仿佛一指头就能摁碎，这么想着，他甚至伸出了手。</p>

就在这个时候，她顿住了，“你怎么了？”</p>

贺拔势脑中敲起警钟，登时惊醒，“没......没怎么。”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她抓住了。</p>

他心头一抖，难道被发现了？她发现他打算做掉她？</p>

她捏住他的手腕，五指越来越紧，“还说没怎么，这不是要走火入魔了？”</p>

“走火入魔？”他忍不住眨眨眼，回顾识海，居然真的有几缕黑气。危险了，方才竟是走火入魔的想法，差点要完。</p>

一缕缕金光从她指腹冒出，流入他的手腕，暖暖的，顺着血脉流入他的识海，那几缕黑气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脑海清明不少，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排了出去。</p>

她抬眸看向他，“好点了？”</p>

他轻轻嗯了一声，撇开了头，心中不禁惭愧起来。</p>

他之前想杀了她，她却帮他驱除魔气。</p>

贺拔势闷声道：“你知道，在这儿杀了我，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可以伪装成我走火入魔而亡。”</p>

她输送佛力的动作一停，笑了。</p>

“原来你刚才想杀了我。”</p>

贺拔势心脏打了个颤，瞪大眼睛回道：“没，我没，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p>

她又输送起佛力来，“别辩解了，越扯越黑，你若没想这件事，怎么会突然提起杀死你的事情。没点前因后果，想不起这个。贺拔六野命你杀了我？”</p>

贺拔势叹了口气，自知脑子比不过她，索性承认了。</p>

“替我驱除魔气，真不怕我杀了你？”</p>

她的语气里带上点轻蔑，“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杀我？别做梦了。”</p>

他心里有些沮丧，同为元婴期，还真是打不过，“那你会杀了我吗？这儿是个绝佳的地方。”</p>

一团漆黑的地下，闪耀璀璨的佛光照在她脸上，在这儿冷冰冰的魔气包裹下，莫名有些温暖。贺拔势觉得她现在应该笑一笑，笑一笑才对得起这片光芒，可她却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郑重。</p>

“我不会杀你。”</p>

语气肯定，就像一柄锤子，敲进他心底。</p>

“我的目标只有贺拔六野，贺拔家主是谁，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不是和异界来魂有牵连的贺拔六野就行。坤舆界和天极界一直是竞争对手，无论贺拔峰顶坐的是谁，都是坤舆界的敌人，都是我的敌人。”</p>

咚，这柄锤子敲碎了心，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痕迹。</p>

“贺拔家族的所有家主候选人之中，咱俩关系最近，生不如熟，我觉得你挺好的，其他人坐上去，还不如你坐上去。”</p>

滋滋，那一道道痕迹又自个儿愈合了。</p>

贺拔势觉得佛力有蛊。</p>

后来的路上，魔气愈重，她拉着他前进，五指按在手腕，一缕缕佛力直接钻了进来。</p>

在混沌中摸索前进，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了下来。</p>

贺拔势问道：“怎么了？”</p>

“没路了。”</p>

他走上前一看，哗啦，脚下传来水声。</p>

她扔了个火折子，前方竟是片黑色的湖，水下也是乌黑一片。魔气太浓厚，生生凝结成了水珠，一滴滴水珠聚在一起，最后聚成了一片湖。</p>

魔气如此之重，看样子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湖内。</p>

他站稳了，惊愕地问道：“干嘛？”</p>

“你干嘛？”她反问。</p>

“还能干嘛，飞过去喽。”</p>

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飞你个大头鬼，魔气凝聚的黑水，大乘期以下扑腾都扑不起来，掉下去立即沉底，走火入魔。”</p>

她说起了无相魔门漳州界的乌脚溪，同此处有些相像。</p>

贺拔势问道：“那我们怎么过去？”</p>

她拿出储物袋，摸出一支小舟，放入湖内，一脚踩了进去。</p>

贺拔势嫌弃地看着小舟，没想到他都元婴期了，还要体验这种凡人的器具。</p>

她转过身，招招手，示意他快点上去。</p>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了上去，坐在舟尾，他仔细打量着舟内，寻找发动小舟的阵法，硬是没找到。</p>

“这船怎么动起来？”</p>

她转过身，把一支木桨扔进他怀里。</p>

“划吧。”</p>

贺拔势握着木桨，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这就是一支普通的木桨。</p>

她扭过头，眉眼催促，“愣什么，快划啊。”</p>

贺拔势：......</p>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情！</p>

划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她纹丝未动，端正地坐在船头。</p>

他不服了，“凭什么我划，你歇着。”</p>

她头都没回，“煞笔，船头看路船尾划，没听过吗？谁让你坐了船尾。”</p>

“这不是你先坐了船头，我只能坐船尾。”</p>

贺拔势咬牙，他被坑了，他肯定被她坑了，怎能因她一时的好心松懈了，狗和尚可是个恶魔。</p>

划着划着，木桨撞到了什么东西。</p>

莫非黑湖还有鱼？</p>

贺拔势心下好奇，她也望了过来，他抬起木桨捞了捞，捞上来一个缠着水草的球状物。</p>

拉过木桨才看清，这哪儿是什么水草，是头发，这分明是个人头。他又抽出一根树枝，拨开散乱的头发，下方是一张面色狰狞的脸，双眼死死瞪住，死前的表情仿佛停留在最疯狂的那一刻。</p>

恐怕是走火入魔而亡。</p>

贺拔势把人头扔回湖里，划桨的过程中，不断撞到异物，一开始他还有兴趣捞过来瞧瞧，全是人头四肢之类的玩意儿，后来撞得太多，也就随它去了。</p>

也不知黑湖到底有多深，下边到底飘着多少人头，多少个人葬身于此。</p>

不知道划了多久，砰地一声，船头碰到了什么东西。</p>

贺拔势拨动木桨，使劲儿划了两下，硬是没划动。</p>

“前面怎么了？”他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神情严肃，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p>

他站起身，越过她的肩膀，往前看去，船头前竟是陆地。他挥起木桨，敲了敲陆地，不硬，窸窸窣窣，细碎的声音，好像是雪。</p>

黑色的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