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chapter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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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p>

二月只剩最后一天了, 天气依然寒冷。</p>

夜里温度不到2℃，这在潮湿的梁城，可说是寒气入骨。</p>

宋冉家一楼原本就阴凉, 夏天住着舒服，这个季节却阴冷得慌。宋冉开门进屋, 李瓒跟着走进去, 站在门廊里看了眼地。</p>

宋冉哑声说：“我家是水泥地坪，不用换鞋的。”</p>

李瓒扫了屋内一眼，问：“你一个人住？”</p>

“嗯。这是我外公外婆的房子，他们都过世了。”</p>

宋冉放下包, 立刻打开电暖炉, 说：“你先烤烤火吧, 我去洗个脸。”她虽没再哭了, 但脸上都是泪痕。</p>

李瓒点头, 说：“好。”</p>

宋冉走开几步回头, 见他还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的样子, 指了下沙发：“你坐啊。”</p>

“诶。”他走了过去。</p>

宋冉去洗手间拿凉水浇了下脸, 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红肿的，难看死了。</p>

等她出去，李瓒坐在沙发上，微弓着背在烤火。</p>

他双肘搭在双膝上，一双手匀称修长，在暖炉上头随意翻转。火光映在他指间, 照出粉嫩的血肉的颜色。他的脸上也映着温暖的红光，只是，那平静的表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p>

自今年再见, 宋冉就没见过他此刻这样的神情；或者说从前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仿佛那炙热的火光都无法将他眼底的寂寞融化掉似的。</p>

她想，这半年来，当她没有面对镜子，没有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神情。</p>

宋冉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也微弓着身子烤火。她的手和他的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也不远。</p>

进屋了一段时间，身上还是冰冰凉的，寒气未消。她问：“你等很久了吗？”</p>

“有一会儿了。”他说，“你手机打不通。”</p>

“没电了。”</p>

“嗯。”</p>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p>

“那个案子，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对的。”</p>

“但你也说对了。王翰骗了我……也不能说骗，虚构了1%的事实。”</p>

他们都对了，可也都错了。</p>

而此刻，彼此似乎都不想在这问题上深聊，像达成了某种默契。</p>

心中有更想说的话。</p>

他和她呈直角坐着，两人都盯着暖炉，手各自摩挲翻转，透露着内心些许的不安定。</p>

终于，他抬眸看她一眼，说：“去喝点儿水吧。”</p>

“嗯？”</p>

李瓒说：“你嗓子有点儿哑了。”</p>

刚才哭的。</p>

宋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喉咙又干又涩，还很疼。她起身去厨房调了两杯温开水，递给李瓒一杯。</p>

李瓒握着杯子，问：“从东国回来后经常哭吧？”</p>

宋冉低眸道：“不会哭出声音。”</p>

李瓒说：“因为926么？”</p>

宋冉的手僵了一下，轻轻“嗯”一声，自我反省地说：“可能因为我不够坚强，所以总是觉得很痛。”</p>

“没关系。”李瓒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p>

宋冉抬眸看向他，他微低着头，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格外柔和温暖。</p>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批评她的脆弱，她的不够坚强。从来没人跟她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p>

李瓒说：“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CANDY是什么心情吗？”</p>

“什么？”她的心略微缩紧。</p>

“照片里的世界给人感觉悲哀，凄凉。但同时又很骄傲，感激。”</p>

宋冉愣了：“为什么？”</p>

“因为我认识照片的拍摄者。她让世界看到了一个国家的苦难。认识她，我觉得很荣幸。”</p>

“我的安慰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认为，只有跟你并肩作战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你。我想，”李瓒抬起眼眸，直视她，“我至少比那些不认识你的人更有发言权吧。”</p>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温和，竟似带着力量，穿透她的眼睛，温暖地撞击至她内心深处。</p>

宋冉鼻头骤然一酸，匆忙低下头去。</p>

进屋许久，围坐暖炉边，适才冰凉的双手已渐渐回暖。</p>

她眨去眼睛里的湿润，自顾自地抿唇对自己一笑。</p>

他喝完半杯水了，起身将杯子放在一旁。</p>

她抬头看向他的耳朵，</p>

“你呢？还是耳朵的问题吗？”</p>

“听声音的话，没问题。”李瓒坐回来，见宋冉仍执拗看着他，便又慢慢加了句实话，“有时会耳鸣，消音。”</p>

她拧眉：“严重么？”</p>

“平时不严重，但工作中，”他低头揉了揉鼻梁，“如果接触到炸.弹……”</p>

宋冉懂了，问：“医生怎么说？”</p>

“应激性创伤。因为被炸.弹伤到，身体本能有了排斥。”</p>

“能治好么？”</p>

“不知道。”他用力搓了下手，神情晦涩，“说是看时间，但谁也不知道有多久。”</p>

宋冉默然看着他的手，拆弹的一双手，修长，骨节硬朗。小秋说，那是能弹钢琴的一双手。</p>

她没安慰他，却忽然问了一句：“你想回到以前的岗位上去吗？”</p>

他沉默。</p>

半刻后，刚要开口，她悄悄道：“要说实话哦，上天会听到的。”</p>

李瓒抿咬了一下嘴唇，答：“很想。”</p>

半年了，他自我麻醉，装作无所谓，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败者，始终逃避心底的渴望。可到了这一刻，他竟荒谬地心存希冀，如果承认就能带来好运，他愿意正视自己的不甘。</p>

宋冉兀自在心里默念了句什么，然后用力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一定会好的。”</p>

李瓒忽然就轻轻一笑，皱着眉笑出了声音：“你这安慰也太敷衍了。”</p>

“是真的。如果非常非常渴望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会实现。”</p>

李瓒显然不信这种非科学，问：“谁说的？你么？”</p>

“我亲身经历的，我非常非常渴望的事，都实现了……不过，”宋冉小声下去，“也有人说，要想状态好转，就得远离刺激源。”</p>

“远离？”李瓒微抬起下巴，眯了眯眼，他并不认同，“痛苦是‘想’而不得。没了‘想’，才能远离。可不‘想’了，痛苦是没了，快乐也没了。”</p>

“所以我也觉得这是句废话。”宋冉搓了搓手指，说，“安慰别人很容易，自己呢，到头来还是要继续挣扎。”</p>

“是。”李瓒极淡地扯了下唇角，低头继续看暖炉。</p>

刚才在外边站了几小时，冷得够呛。现在坐进屋里头，暖炉里的火看久了，那温度也渐渐沁入眼底。</p>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细碎聊着。</p>

安慰，好像没有；劝解，也好像没有。</p>

只是倾诉，聆听；仅此而已。</p>

屋外冷风呼啸，屋内渐渐回暖。</p>

夜色浓了，外头忽然传来隔壁王奶奶敲门的声响：“冉冉在家吧？”</p>

宋冉看李瓒一眼，赶紧起身：“在的。”</p>

王奶奶已推开院门走进来。</p>

宋冉打开门，奶奶将一枚针递给她：“唉哟，眼睛又不好了，穿针就是穿不进去，冉冉给奶奶穿下线吧。”</p>

宋冉刚接过针线，王奶奶往屋里看一眼，看到了李瓒，小声道：“家里有客人啊？”</p>

“嗯。”宋冉低头给王奶奶穿线。</p>

不知是不是刚才盯着暖炉里的火看久了，宋冉眼前红彤彤一片，有些眼花。她不停眨眼，眨了半天也没穿进去。</p>

王奶奶笑起来：“你看你们年轻人，眼力跟我这老婆子差不多。最近又熬夜没睡吧？”</p>

李瓒起身走过来，说：“我试试。”</p>

宋冉递给他，他握住细小的针线，凝神看着，轻轻一穿，细线钻进了针孔。</p>

王奶奶接过针线，笑道：“谢谢啦。”</p>

“不客气。”李瓒温言说，“您注意台阶。”</p>

“好嘞。”老人扶着膝盖小心往外走，“谢谢啊小伙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