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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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临还在庆州新城搬砖。</p>

没办法, 他得养活自己。</p>

之前得楼喻同意，他特意去郭府拜访了一下，结果看到中风卧床的郭濂以及憔悴不堪的郭棠, 忍不住背脊发寒。</p>

郭府都这么惨了，他还能在郭府蹭吃蹭喝吗？</p>

必然不能。</p>

他还是得靠搬砖挣取口粮。</p>

搬砖的间隙，他又听到几个人聊天。</p>

“唉, 殿下去了沧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p>

“你急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p>

“我就是想殿下了。”</p>

“搞得好像你见过殿下似的。”</p>

“我虽然没见过, 但我听说过，殿下长得可好看了，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下凡！”</p>

“嘿嘿，我远远见过一回。”</p>

“快说说！殿下到底长啥样！”</p>

“没看清脸，就觉得特别高大, 特别威武。”</p>

方临：“……”</p>

长得好看是事实, 但高大威武？确定不是在说霍延？</p>

“你们听说了吗？沧州要有新知府了。”</p>

“新知府是谁啊？”</p>

“不晓得, 只知道挺年轻的，姓范, 从京城来的，估计家里头富贵着呢, 怎么想不开去沧州？”</p>

方临眼珠子陡然瞪大, 忙道：“你从哪听到的？”</p>

“就是上茅厕的时候，听两个管事说的。”</p>

方临心脏狂跳, 姓范, 来自京城，又很年轻，不是范兄还能是谁？！</p>

范兄去沧州当知府了！</p>

方临激动了一会儿才回过神。</p>

等等！</p>

范兄去了沧州当知府, 不可能看不出楼喻的意图。</p>

楼喻手段那般强硬，范兄岂不是有危险！</p>

沧州府衙，范玉笙狠狠打了个喷嚏。</p>

他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后，转回来歉意道：“下官失礼了，殿下莫要见怪。”</p>

楼喻摆摆手，将计划书放到他面前。</p>

“我翻过沧州相关案册，决定发扬沧州的优势，将沧州发展成为对外贸易口岸以及粮食生产基地。”</p>

范玉笙虽对他口中的某些词语感到陌生，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了。</p>

他细细翻看计划书，心中再次叹服不已。</p>

这个计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的，也不知庆王世子拟定这个计划书耗费了多少心血。</p>

他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p>

范玉笙看完，由衷拱手赞道：“殿下气魄远超凡俗，下官佩服。”</p>

“实施计划前，还得给府衙增添一些帮手，总不能咱们几个凡事亲力亲为吧？”</p>

范玉笙笑道：“殿下已答应将方临调来沧州做我助手，其余小吏可从沧州本地挑选。”</p>

楼喻颔首：“还有一人。”</p>

“殿下莫非是指沧王？”</p>

范玉笙心思何其玲珑，一下就猜出来。</p>

“嗯，蔚兄虽天真单纯，但为人通透，脑子算得上聪明，且又是沧州之王，范大人若不介意，可与他一起共事。”</p>

楼喻不可能一直呆在沧州亲自监督重建工程，他目前不是很信任范玉笙，不如就让楼蔚当他的代理人罢。</p>

楼蔚是沧王，身份摆在那，范玉笙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无视他。</p>

再加上“韩昀”总领庆、沧两州军务，有庆军在沧州驻守，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p>

范玉笙没有拒绝的必要：“下官一定与沧王共理政务。”</p>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殿下，那些叛军俘虏该如何处置？”</p>

叛军共六千余人，死亡一百多人，伤数百人，叛军中的大小首领皆已被斩，剩余一些小喽啰还能算得上劳动力。</p>

楼喻道：“让他们做工赎罪。”</p>

计划书里有许多工程都需要人力去完成，这些叛军身负罪孽，让他们去干苦力最合适不过。</p>

范玉笙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在计划书中有写，准备修建一条从庆州通往沧州海港的官道，可是要用上他们？”</p>

修路是很苦的，一般人真干不来。</p>

楼喻颔首：“这条路从庆州工业区直达沧州海港，眼下正是冬季，先让他们夯实平整土地。”</p>

等春夏之际，再用水泥和砂石铺出一条公路。</p>

要致富，先修路。</p>

等路修好了，沧州和庆州的关系将更为紧密，他对沧州的掌控将更加有力。</p>

楼喻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与范玉笙商定后，便吩咐下去。</p>

古有“髡发”这一刑罚，就是将犯人的头发剃掉，以此惩罚他们的罪行。</p>

楼喻让人将六千俘虏的头发全都剃光，一是为了惩罚，二是为了防止滋生跳蚤，三是便于区别俘虏与寻常百姓。</p>

是以，只要沧州百姓看到光头的人，就知道他们是叛军俘虏，让他们无时不刻不受到唾弃。</p>

这六千人全都被戴上脚镣，在工匠的指挥下，开始修整道路。</p>

做完这些，楼喻决定返庆。</p>

沧州北门。</p>

楼蔚依依不舍拉着楼喻袖子，苦着脸道：“阿喻，你能不能再住一段时间？我不想你离开。”</p>

“蔚兄，以后我会常来的。”楼喻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p>

他语重心长地交待：“你跟在范玉笙身边要好好做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他要是怠慢你，你就写信告诉我，我替你骂他。”</p>

楼蔚被他逗笑，笑完之后，又默默看着他良久，忽然上前一步，一下子将他抱住。</p>

“阿喻，谢谢你。”</p>

楼蔚埋在楼喻肩窝处，声音闷闷的。</p>

楼喻轻拍他单薄的背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p>

“蔚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帮沧州，也是因为有利可图。”</p>

他不想再骗这个心地纯善的少年了。</p>

楼蔚松开他，摇首真诚道：“阿喻，别说什么有利可图，你们庆州的兵和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对沧州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p>

楼喻心中仿佛有暖流淌过，很是熨帖。</p>

他笑着道：“我走了，你多保重。”</p>

“你也保重。”</p>

楼蔚一直站在城门口，目送他身影远去，久久不愿离开。</p>

“王爷，您不必伤心，喻世子以后还会来的。”阿大安慰他。</p>

楼蔚露出一个微笑：“阿大，我一定不会让阿喻失望的。”</p>

回到庆州，楼喻让人叫来方临。</p>

方临现在一看到他心里就发毛，乖乖地向他行礼。</p>

见他如此乖巧，楼喻不由失笑：“范玉笙是沧州新任知府，你知道的吧？”</p>

“我听说了。”方临老实道。</p>

他心里面藏着太多好奇与疑惑，可他啥也不敢问。</p>

郭家父子的下场犹在眼前，方临哪里还敢肆意妄为？</p>

楼喻淡淡道：“范玉笙点名要你去沧州，你去不去？”</p>

“啊？”方临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p>

楼喻耐心道：“他正缺得用的助手，你要不要去？”</p>

“要！”</p>

方临喊得超大声。</p>

不去是傻子！</p>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搬砖了！</p>

方临走后，楼喻对霍延说：“受伤将士们的补助金以及牺牲士卒的抚恤金，可以去找财务组拨款。”</p>

霍延应声后问道：“殿下，有些残兵即便养好伤，以后也无法继续参与训练和战斗，他们该如何？”</p>

朝廷的残兵向来只能直接退役，靠退役时发的一点退伍金过活。有时候朝廷发不出钱，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p>

霍延记得很清楚，以前他们霍家的兵若有残疾，霍家一般会为他们寻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真正生活不能自理的，霍家就养他们一辈子。</p>

他看着楼喻，等着楼喻的决定。</p>

楼喻素来思虑周到，不可能没有想到这回事。</p>

关于残兵及烈士家属的待遇，他一直在研究，前不久才终于制定出具体的细则。</p>

他从暗屉里拿出细则，交到霍延手上。</p>

“具体章程都写在里面，你拿回去告知军营上下。”</p>

“好。”</p>

霍延回到军营，仔细研读待遇细则后，忽地抬手遮住眼睛，唇角微微弯起。</p>

随后召来各个军官将领。</p>

“这是殿下所制细则，有关残疾将士及烈士家属待遇问题都写在上面，诸位皆可传阅。”</p>

李树：“统领，咱们认的字儿不多，劳烦您说说呗。”</p>

他主要是看字头疼。</p>

霍延便也不强求。</p>

“营中将士有受伤者，根据伤残等级，一次性给予适当的伤残补助金。生活尚可自理者，会安排适当活计，每月皆可领取工钱；不能自理者，每月皆可领取低保金。”</p>

“会安排什么活计？能领取多少低保金？”何大舟问。</p>

“会依据具体伤残情况，分配不同活计。低保金依据残兵退役前的功劳和职位等级来计算。”</p>

“明白了，那如果将士牺牲会怎么样？”</p>

霍延回道：“会根据其功劳以及生前职位发放抚恤金给其家属，丧葬费也由营中承担。家属今后的医疗费、教育费都可依情况减免。”</p>

“教育费？”有人不解。</p>

霍延颔首：“若家中有未成年子女，子女今后只要在新城学堂上学，皆可减免学费，也就是束脩。”</p>

“要是子女成年呢？”</p>

“成年子女若是参与职位考核，同等情况下优先录取。”</p>

大家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霍延皆详细解答。</p>

这都是楼喻写在细则里的。</p>

霍延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心疼，也不知殿下耗费多少心血，才将这么多情况都考虑周全了。</p>

解读完细则，整个营房一片寂静。</p>

不是因为无语，而是因为感动。</p>

殿下是真的方方面面都为他们想好了。</p>

有这样的保障在，大家冲锋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p>

细则在全营上下传播开来。</p>

为殿下卖命，值了！</p>

一时间，楼喻的声望达到一个不可估量的地步。</p>

处理完伤残和牺牲士卒的事情，接下来当然要论功行赏。</p>

当兵的谁不想“升职加薪”？</p>

此次攻城之战中，有功者升职，有劳者发放奖励金。</p>

参与攻城战的将士们全都喜气洋洋。</p>

留守庆州的其余将士纷纷流下羡慕的口水。</p>

他们也想建功立业啊！</p>

庆州的各种体制机制基本都趋向完善，楼喻目前的重心将挪到沧州上。</p>

他不可能真的将沧州完全交到范玉笙手上。</p>

单单一个楼蔚，根本玩不过范玉笙。</p>

是以，方临出发沧州前一日，被管事的叫去了。</p>

“明日去沧州，你随同‘庆对沧帮扶小组’一起，一个人毕竟不安全。”</p>

方临还有点小感动，没想到管事的还担心他的安危。</p>

他好奇问：“‘庆对沧帮扶小组’是什么？”</p>

管事：“殿下说了，沧州亟待重建改造，便调了咱们庆州这边有经验的管事和技术总管过去帮扶。”</p>

方临明白了。</p>

他不由想，之前自己对楼喻的误解是不是太大了？</p>

自沧州被叛军占据后，楼喻似乎一直都在无私援助沧州。</p>

现在知道沧州缺人，还特意派人过去。</p>

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这般？</p>

翌日，他在南门与帮扶小组集合。</p>

帮扶小组一共五十人，其中管事二十人，技术总管三十人。</p>

葛峰被任命为帮扶小组组长。</p>

在一百位庆军的护送下，帮扶小组顺利抵达沧州。</p>

他们直接来到府衙，面见范玉笙。</p>

一见到范玉笙，方临忙不迭冲上去：“范兄！”</p>

他受苦受难数月，又在庆州搬了一段时间砖，已经变得又黑又瘦，差点让范玉笙没认出来。</p>

范玉笙愣了一下，而后温和笑道：“阿临变精神了。”</p>

方临眼睛一亮：“真的？”</p>

“嗯。”</p>

葛峰上前拱手道：“在下葛峰，见过范大人。”</p>

“葛管事，请。”范玉笙笑容不变。</p>

具体计划楼喻已经跟范玉笙交待过。</p>

而今是冬季，沧州百姓无钱无粮该怎么过活，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干，由庆州城供养着吧？</p>

只能“以工代赈”。</p>

楼喻给他们发口粮，他们得给楼喻干活。</p>

就在沧州百姓惶惶不安时，府衙一连下达好几条政令。</p>

“即日起，招收大批民工平整沧州城内外土地及海港码头。”</p>

“即日起，招收大批工匠于沿海建造干船坞。”</p>

“即日起，庆州纺织厂招收大批女工。”</p>

“即日起，庆州窑厂招收大批劳工。”</p>

“即日起，庆州造纸坊招收大批劳工。”</p>

“有意者，请至府衙西侧门登记报名。”</p>

这些政令都由衙门小吏奔走宣传，不仅城内百姓知道了，就连城外百姓也听到这个消息。</p>

政令一出，举城哗然。</p>

这些招工告示对庆州百姓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对沧州百姓来说，还是个新鲜事儿。</p>

大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p>

苗海也很困惑。</p>

干船坞是什么？他做船工已经十几年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p>

官府的政令，他一时也不敢相信，毕竟这些听上去都像是要人服劳役。</p>

他找上一同在船上做工的伙伴。</p>

沧州有船厂，船厂雇佣了不少船工。</p>

只是在叛军冲击下，船厂遭受劫掠，船工也有伤亡，还有的直接逃出了沧州。</p>

而今船工已经剩得不多。</p>

他问同船仅剩的几个伙伴：“你们听说过干船坞吗？”</p>

伙伴们皆摇头：“没有。”</p>

苗海想了想道：“要不咱们一起去府衙西侧门问问？”</p>

大家也都好奇着呢，互相对视几眼，一同去了。</p>

葛峰等管事将庆州一整套的办事流程全都搬过来了。</p>

有了制式登记表，小吏们的负担明显减轻不少。</p>

府衙西侧门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打听。</p>

朝廷没有救济粮，庆州也不可能一直无条件供养他们，老百姓心里门儿清。</p>

只有做工才能换口饭吃！</p>

就算是服徭役，只要能吃上饭，那也不是不可以。</p>

苗海的伙伴本打算乖乖排队，还是苗海眼尖，看到旁边的“咨询台”。</p>

他小时候读过书，认得几个字，遂拉着伙伴来到咨询台前。</p>

咨询台是由杨继安负责的。</p>

他没跟楼喻一起回庆州，反而选择留下来帮忙。</p>

楼喻知道他会说话，遂将咨询台交给他任由他发挥。</p>

他穿着庆军的军服，身材修长精干，容貌俊朗，精神奕奕。</p>

苗海认出他，惊喜道：“原来是小军爷！那天谢谢您给小人指路啊。”</p>

杨继安笑容灿烂，摆摆手道：“这不是应该的嘛，殿下教导过咱们，既然当了兵，自然要保护老百姓，为老百姓排忧解难！”</p>

他在军营当教员当久了，出口就是殿下长殿下短，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崇拜喜爱楼喻。</p>

这话说得苗海等人舒坦极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p>

苗海问：“小军爷说的殿下，是不是庆王世子殿下？”</p>

“是，殿下说，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杨继安道，“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想问什么？”</p>

苗海点点头：“小人是想问，‘干船坞’是什么？”</p>

杨继安耐心解释：“殿下说，咱们沧州海港广阔，船运发达，但有一点，就是咱们的船停泊时一直泡在水里，不仅容易坏，保养的时候也不方便，不如造个干船坞，等建成后你们就知道了。”</p>

苗海等人都是船工，哪能不清楚船舶的保养之难。</p>

尤其是大船，不管是停泊还是出海，抑或是修缮保养，都需要许许多多劳工参与。</p>

他们虽不知干船坞是什么，但很明白庆王世子的意图。</p>

这是为了他们的船着想啊！</p>

太好了！太好了！</p>

苗海几人面露激动之色。</p>

“小军爷，能不能再问个问题？”</p>

杨继安笑着回道：“当然可以，你问吧。”</p>

“小人听说有好几道招工的政令，咱们要是报名，每天能吃饱嘛？”</p>

不是苗海缺乏想象力，而是服徭役就是这样。</p>

有饭吃就不错了。</p>

他们不知庆州招工的待遇，自然无法想象庆州百姓的幸福生活。</p>

杨继安不由笑了。</p>

“在沧州本地平整道路、修建码头的，会由官府分发口粮；去庆州工厂做工的，可以拿到月钱。”</p>

“能拿多少月钱？”</p>

“不同工种月钱不等。”杨继安打量着他，“你们是做什么的？”</p>

苗海赧然：“咱哥几个都是船工，没什么大本事，估计去不了庆州做工。”</p>

“既然是船工，可以去海港那边修船，以后殿下估计要扩建造船厂，你们就都可以去船厂上工了。”</p>

苗海几人：！！！</p>

庆王世子到底是什么神仙！</p>

府衙内，方临仔细读完楼喻留下的计划书，深深叹了一声。</p>

他看向范玉笙，不由问：“范兄，这就是你宁愿来沧州，也不愿待在京城的原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