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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对耳环。银穿耳,珍珠坠。我至今都能想起第一次拿在手里的样子。”沈凤鸣的目光有种异样的悲戚,语气却抑压着,“在洛阳的时候,我母亲好像也常打扮——但我一点也记不得那些扮饰。大概是这一年多她过得太清苦,我都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所以……”
他稍稍止落话头,将目光移向秋葵,“你带着么?”
“在——在那里。”秋葵起身去摸方才整顿出的行李,从自己的物事里找出那支古旧木钗。“在里面,我没动过。”她交给沈凤鸣。
沈凤鸣接过来,将木钗也凝视了半晌。“离开沈家时,什么都抛却了,唯有这支木钗,我娘不肯离身。这钗子若要说戴,简陋得很,若要说内有乾坤,工艺又粗糙得很,只不过是云梦传了数代之物,算有些意义,她不舍得丢。那段日子,她唯一的饰物只有它了。”
他旋开钗头,两粒圆圆小小的珠珥滚动出来,昏黄灯火下依旧闪烁着相隔十八年的白色光泽。
“那你的意思是,当年彻骨他——他对你母亲有意?”秋葵多少有点惊讶。“我以为他的年纪该与凌厉差不多,那时候……”
“他是比我娘小上几岁,可这也不重要了。”沈凤鸣语气有些苦涩。“如果他不是黑竹的人,如果我爹不是死于黑竹之手,这件事情或还单纯些。我一直都不懂彻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那些,如果他真的想抛却过往,想和我们一起离开那里,那么只说他的意思,只送那一对耳环就好了,不必坦白他的身份,岂非少掉很多烦恼?直到最近——我才有点想通——可能就像道士对刺刺那样,要将关于自己最坏的那些,都告诉对方。我才知世上之人,想要真心待另一个人时,原来真的各个不同。换了是我未必会这么做——我不喜将去留之择交给旁人,我有时宁愿选择不说。”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那个晚上,我和我娘都没睡着。我那个年纪,虽然还不能尽明彻骨的意思,但隐隐约约总有知觉。我知道我娘不可能应彻骨些什么,哪怕他是个普通人都不可能,因为她心里还有我爹。更不要说,彻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的仇人。
“我也晓得,将‘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冠在他头上实不公平,可黑竹会不就是那么回事——你杀这个,他杀那个,我爹死在谁手也不过是天意,或是巧合。可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竟也没法对彻骨生出一丝恨意。无论其它,至少这么久以来,他是我们母子的恩人,远胜于仇。
“我就去问我娘,我问她,彻骨到底是我们的仇人吗?我娘说,‘如果你想寻他报仇,他就是仇人。如果你不想,他就不是。’我说,‘我不想。你想吗?’我娘说,‘我想报仇,但不是找他报。’我心里就松了口气,我便说,‘既然娘也不将他当仇人,那为什么还这么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呢?’
“我娘默然了许久,只说了句,‘凤鸣,我们母子两个,每天都擦一个陌生人的牌位,却没有给你爹立一块牌,是不是很奇怪?’
“我当时答不上来,后来去想,我才明白我娘的意思。——我睡不着是因彻骨这黑竹的身份,我娘睡不着却是因他那一对珠珥。她在那日之前,一定也从没想过彻骨会对她有意,一直以来,他们甚至很少说话。彻骨这一下,反而令得她愈发想念起了我爹来。
“我当时心里说,这间屋里供奉的‘陌生人’本就是这里的主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我们住在他的屋子里,吃他的也用他的,我那个爹即使在活着的时候,能给我的不也就是这般而已?再者,我爹死后,庄里自然有人立牌,牌位自然有人擦拭,用不着我们;而这个陌生人,却只有彻骨记着——只有我们念着。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与我母亲。我爹在我心里虽然很淡,可对她而言却应该绝不一样。她也没打算我回答,只叫我自去睡。我后半夜睡着了,她却给彻骨写了一纸短简。第二日一早,她就予了我这支木钗,要我在彻骨来的时候转交他。她说,她想对彻骨说的,尽数都在这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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