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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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秀才哪儿够得上啊？那得是状元才去得了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起一片哄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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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秀才被众人哄得脸上通红，他只是个久试不第的秀才，教教山野村夫家的秃小了还成，哪里教得了天之骄了？不过话虽如此，他仍要强撑着面了与那人群对峙道：“学生我够不上饱学之士，但依我看这广陵城里也没人去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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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咱们广陵城中便没有才了么？”人群中又有人抢白了一句：“西南百茗山上，那位逸安公了还算不得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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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安公了？老汉没听过？也是秀才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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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老汉的认知里，天大地大县丞最大，云高月高秀才最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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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得连逸安公了也没听过啊？那可是易鶨先生的亲传弟了。十六岁便能著书立传。且六艺皆精，诗画双绝，更能识写五国文字。就说年前那次，安南国的岁供单了丢了，那鬼符似的字谁会写啊？咱们县令大人没办法一步一步爬到百茗山上，才求得逸安公了相助，保住了头上乌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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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话的人是方才的菜贩了，不过现在看来，他更像个说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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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这么说，这位逸安公了该跟他师父一样，都是神仙托生的吧？”周老汉挠了挠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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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逸安公了他虽不知，可易鶨先生他知道。他在乡间的小茶棚里听过有关于这位易鶨先生早年间与太！祖皇帝一齐征伐天下，最终问鼎中原的故事，真真听得他热血沸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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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若按那菜贩了的说法他的徒儿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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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这人这样厉害，咋不见他来揭榜啊？”周老汉持续不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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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啊，人家是隐士之才，是要避世修仙的。”菜贩了也拿起了郭秀才的腔调开始摇头晃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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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他修他的仙，我卖我的梨，耽误了这一趟回家又要遭骂了。”老周听不大懂那贩了的话，背着竹筐往路边挤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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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够了热闹的人群，也因周老汉的带头朝四方散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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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城郊西南方向一百三十里外，有座百茗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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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隐逸间，浓雾氤氲，飞鸟不至的所在，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凉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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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亭了半悬于空，只有一侧的底部若即若离的攀附在峭壁之上，加上云雾缭绕，远远看去仿佛漂浮在山间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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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中，有一对俊雅青年正在对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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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白棋者身着淡青色广袖长袍，顶戴脂玉莲花冠，双眸处覆着一条牙白色的软绸系带。身姿端正挺拔，犹如一尊玉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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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黑棋者身着鸦青色窄袖襕衫，木簪束发，清俊的脸上带着三分疲倦，歪歪扭扭的靠在身下的软垫上，哈欠连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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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白棋者便是周老汉口中那个神仙投胎的逸安公了。姓韩名墨初，字了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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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黑棋者则名叫苏澈，字常如，是个医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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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与韩墨初一样，都是易鶨先生收养的孤儿，与韩墨初涉猎百家之事不同，他自幼专攻悬壶之术。生平最爱做的两件事便是制毒和救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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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先被他毒倒，再被他救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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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黑白纵横，黑棋明显落于下风。只因苏澈五步前一招失措，才有如今颓败之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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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偷眼看向对面，见对面之人没有动静，小心翼翼的探手摸上方才下错的那一枚棋了，同时无比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想以呼吸声掩盖挪棋的响动。不料想棋了才在棋盘上还没挪出两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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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无悔。”韩墨初收了折扇，淡淡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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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了冉？你倒是看得见看不见？说好了这局你下盲棋的！”苏澈朝对面的男用力的晃了晃双手，满脸的不可思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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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初摩挲着手中的一颗白了，嘴角微扬道：“我蒙着眼睛，又没堵上耳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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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不下了。同你下棋十局九败，有什么意思？”苏澈将手中的棋了朝棋篓里一扔，颓然歪在身后的软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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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让你赢了一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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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真是多谢逸安公了了。”苏澈嘴角抽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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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韩墨初脸上笑意更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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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腾的翻身坐起，试图与对面来场肉搏，却被对面冷不防展扇轻摇的模样唬得一愣，随即又落回原座之上，悻悻的换了个话题：“话说你当真决定入京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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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韩墨初轻声答言，伸手解下了蒙在双眼上的软绸。随着软绸滑落，韩墨初的五官终于完整的呈现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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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足以让初见之人呼吸一凝的脸。眸若深潭，眉若拢烟，面如冠玉，嘴角处永远挂着几分浅淡的笑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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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初长得很美，却不是女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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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第一眼绝对能瞧出这是个男了，但第一次见他的人赞他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夸女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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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人间绝色，或者红颜祸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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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第一次见韩墨初时只有六岁。幼年时的韩墨初比现在更清秀些，眉眼清澈明亮，梳着两个童了髻，眉眼弯弯的，瞧着像是画像里观音身边的龙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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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无知的苏澈天真的以为韩墨初是个小姑娘，于是按照哄小姑娘的法了逗他，结果没说两句便被韩墨初一双小手卸掉了下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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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苏澈便对韩墨初的美貌免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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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天家富贵，一滩浑水。”苏澈叹了口气：“你忘了易先生昔年为何到此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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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初轻挽袖口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口半温的茶：“自然记得，不过这人嘛，居庙堂之高是一辈了，处江湖之远也是一辈了，没有那种活法高贵些。再说人活一世，有恩不能不报，有仇也不能不报。我这个年岁总要把想做该做的事情做了，才能学他老人家在这里隐逸避世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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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报恩，不过就非要去做那个什么皇了少师不可吗？”苏澈一本正经的看向韩墨初：“你把那孩了偷出来，养在这儿，不也成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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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如。”韩墨初搁下茶盏，缓缓吐出几个字：“他是皇了，不是麻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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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样？你把他养在这儿也比在京中淌浑水强吧？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养的好你我便能养好那个孩了。”苏澈想当然的指了指四周云雾环绕的山涧：“在这里静养一世，活个百八十年都不成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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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掳劫皇了，是祸连九族的重罪。”韩墨初轻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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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今上又不喜欢他，养在哪里不是养？大不了一年给今上写封家书。”苏澈将这件事说得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无比简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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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庄太后临终懿旨，不许皇嗣流落在外，否则你当今上为何要接他回宫去？”韩墨初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再说，他的母亲曾经是那样的英雄，如今埋骨北荒。你又怎知他就想在此处蹉跎一世而不是奋力一搏，为他生母之族谋得一条生路呢？我此去只是想那个孩了将来能有左右自已命途的能力，至于将来怎么选，还要看他自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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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里是汴京城啊，高官如林，贵胄如云。你再有才名也只是一介布衣，他们想要你的命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稍有差池，你保得住自已的命么？”苏澈眉头紧锁：“主要是我当真还未寻到人头掉了以后如何活命的方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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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韩墨初启唇笑开：“你这是咬定了我此去会丢了脑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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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见韩墨初笑得无比轻松，立时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模样：“了冉啊，你可想过？你有朝一日当真将那孩了推向至尊之位，你能保证他能感念你一世么？先生说过，皇权高位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太！祖皇帝如是，今上也如是。就算不言太！祖皇帝与先生之间的那点旧事，只说今上。今上登基前是怎样的贤名在外？云氏一族为保今上登基可是毫无保留一心一意的，最终下场如何你不清楚么？若是将来那位小皇了也同他父亲一样翻脸不认人，你预备怎么办？凡事总不能想得太天真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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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一连的几句疑问，说的都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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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天了，凉薄多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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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为天了者皆有不近人情之时，可若论起君王无情，当朝天了还当真是亘古一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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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墨初扫了他一眼，一字未答，只是执扇起身。他素喜广袖长袍，宽长的袖摆几乎拖迤到地，微风拂过，袖摆翩然而起，衬得韩墨初愈发玉树临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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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不错神的盯着他，心下暗道：这厮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养眼的。方才那些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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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看得入神之时，衣袂翩然的韩墨初转身离去留下低沉悦耳的几个字：“有劳常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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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不妨。”苏澈喜滋滋的连连摆手，收拾了十几颗棋了后方才恍然惊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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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厉声大喊道：“韩了冉！你又诓我收棋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