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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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p>

陈导的这一声就像童话故事里午夜十二点的钟响, 魔法消失，一切回归真实。</p>

所有人绷着的劲儿都在这个字之后，刹那松弛，连带着席武堂里凝结的空气, 也重新流动起来。</p>

工作人员立刻上来给陆以尧松绑——折剑断义后的方闲命人将唐璟玉同海空和尚一样锁起来, 而唐璟玉没有半点反抗，束手就擒。</p>

严格意义上讲, 这不能算是一场戏, 因为多机位多角度的拍摄，会让这场戏未来的剪辑呈现出紧凑交替的多个镜头, 既有武林大会气势磅礴的全景, 亦有兄弟决裂反目成仇的近景。但为了演员情绪的连贯, 陈其正最大限度压缩了中间的断场，让海空挑衅方焕之——海空诬陷唐璟玉——方闲与唐璟玉对质——方唐决裂，四个桥段一气呵成，情绪层层递进，张力越来越强，直至最后大爆发。</p>

剧组人员都看得入了戏。</p>

何况身处其中的演员。</p>

尽管已经被松了绑, 陆以尧仍久久不能回过神，呆愣站在那儿, 眼里还是湿湿的。</p>

工作人员没多话, 拿着道具绳默默离开，李同想上来送水，见老板这样投入动情, 也在几步之外站定，不忍打扰。</p>

监视器后面，宋芒已经泪流满面。导演没喊过, 他也不敢出声，现在拍完了，终于可以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抽泣：“明明都那么在意那么重视对方，怎么就决裂了呢，太造化弄人了……”</p>

陈导黑线：“你问谁呢。”</p>

他这位搭档从来不信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贯秉承只有先把自己虐哭了，才能感动观众。</p>

宋芒用力抽几下鼻子，感觉情绪释放得差不多了，终于重新戴上眼镜，欣慰拍拍搭档后背，带着浓重鼻音道：“他俩真好，演的真好，我们当初怎么就选了他俩来演呢，神之眼光……”</p>

陈其正叹口气，拿过茶杯喝茶，默默不语。</p>

两个人的组合里，有一个自我感觉良好就够了，要是俩人对着互相吹捧，容易上天。</p>

冉霖比陆以尧先从戏里抽离出来。</p>

虽然那种苦涩到骨子里的感觉还在心里留着残影，但不知是不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他竟然有种神清气爽的轻松。</p>

哭，果然是降压良药，尤其是不用担心被人问为什么的哭，无所顾忌，酣畅淋漓。</p>

回过神时，他从方闲里走出来了，也从昨夜那个水汽弥漫的浴室里走出来了。</p>

冉霖想，能演戏，真好。</p>

不过陆老师可能未必这么想。</p>

冉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搭档，总觉得这会儿的陆以尧像一只不小心爪子戳进插座孔的二哈，被蓦地一电，完全懵逼，呆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忘了本哈是谁，本哈在哪里，本哈原本想要做什么。</p>

模样太过呆滞，白瞎了一张俊脸，尤其这脸上还都是泪痕。</p>

调侃的笑意不自觉爬上眼角眉梢，冉霖刚想开口提醒对方，已经拍完了赶紧回魂，却先被人拍了肩膀。</p>

回过头，是饰演方焕之的仲家昆。</p>

冉霖连忙转过身来，礼貌出声：“仲老师。”</p>

仲家昆在年轻一代的观众里可能毫无认知度，但往前推三十年，也是那一代观众心目中的男神，而且演了一辈子戏，圈内威望极高，论资排辈，陈其正也要喊他一声老爷子。</p>

而这会儿，仲家昆像觉得还不够似的，在冉霖转过来之后，又有力拍打两下他的胳膊，欣慰地连连点头：“好小子，戏可以。”</p>

冉霖受宠若惊，平时仲家昆很喜欢和年轻演员嘻嘻哈哈，像个老顽童似的，但一遇上戏，就无比认真。他不会对某个演员的表演指手画脚，演得行不行是导演要把关的，但他自己心里有衡量标准，行与不行，能从他的情绪上看出来。对手好，他演得会特别兴奋，对手不给力，他依然高质量完成戏份，但整个人的情绪调动还是很看出细微差别。</p>

然而无论对手好与不好，开拍至今，冉霖还从未见他这样直白地评价过同剧组的哪个演员。</p>

这感觉就像天上落下个大甜枣，咕咚，砸自己脑袋上了。</p>

“谢谢老师……”若想客气，冉霖能说上一车漂亮话，可当心里真正高兴时，竟只能说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p>

仲家昆却不在意，只是身体微微前倾。</p>

冉霖一眼看出老爷子有悄悄话要说，连忙凑过去。</p>

果然，仲家昆低声道：“声如钟气如虹，不能让观众看出你用力，但每一句话都要掷地有声，直抵人心……你的台词还得练，有空试试朗读。”</p>

冉霖心里一阵激荡，就好像正在暗中摸索着小路前行，忽然远方有灯亮起，告诉你，这条路对。</p>

“谢谢老师指点。”冉霖真心道。</p>

仲家昆笑笑，没接茬，只又拍了他两下，转身离开。</p>

老爷子身体真好，冉霖在胳膊被拍得生疼的余韵里，不无感慨地想。</p>

重新转过身，唐晓遇、奚若涵还有饰演狸儿的女演员正凑在不远处，看着他和陆以尧窃窃私语。</p>

然而相比之前的触电二哈懵逼式，这会儿的陆老师虽然仍站着，眼神已有了明显变化，之前是懵逼后的放空，这会儿是元神归位后的深思，忽明忽暗，仿佛在琢磨着宇宙人类的终极问题。</p>

“陆老师……”冉霖觉得自己再不出声，陆以尧真就魂穿到戏里拔不出来了。</p>

不料刚喊一句，未等继续，陆以尧忽然出声打断。</p>

他说：“你能再抱我一下吗？”</p>

话音落下，原本飘远的目光也紧紧定在冉霖身上。</p>

四目相对，冉霖全副武装的心脏还是漏掉一拍。</p>

眼神太深邃是犯法的好吗！</p>

而且——</p>

“你说什么？”冉霖发誓，他刚刚听见的内容肯定不对。</p>

陆以尧能理解冉霖的反应，换成他，也会觉得这个要求神经病。</p>

但，他确实想再感受一下。</p>

几年来，他演过的戏不少，也有导演总和他强调要入戏。可他认为所谓的入戏，就是注意力集中，最大限度将剧本里的台词和情绪还原，将导演要求的动作甚至是表情神态忠实传递出来。</p>

一直到刚才被喊NG之前，他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p>

可当一个NG变成接连不断的NG，他才真的有点方。陈其正的态度让他明白，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但陈其正怎么都没能让他明白，问题出在哪里。</p>

直到冉霖那一抱。</p>

刹那间，他被拉进了《落花一剑》的世界里。</p>

他不需要再费尽心力去“演”，他已经成了唐璟玉，彻底忘了陆以尧。</p>

也才终于明白，原来入戏不是“专注”，而是“忘我”。</p>

转折点就在冉霖的那个拥抱，等被抱完，冉霖说“不用去想其他”，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想了，说“就看着我”，他就真的只看着对方了。他第一次这么听一个人的话，乖巧得就像被洗了脑催了眠。</p>

所以他需要再来一次，以作验证。</p>

“你能再抱我一下吗？”陆以尧看着一脸茫然的冉霖，很配合地又问了一遍，怕对方还不懂，索性又多些解释，“就像刚才NG时那样，抱一下就行。”</p>

冉霖这回听清楚了，眨下眼，天真无邪：“不行。”</p>

陆以尧懵了，感觉像兴冲冲敲门结果友人开门就给了他一闷棍，莫名委屈：“为什么？”</p>

冉霖目不转睛看了他半晌，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欠抽的灿烂笑：“这是大招，要关键时刻才能用。”</p>

陆以尧囧，刚想再接再厉，那边的嘀嘀咕咕三人组已经凑过来了。</p>

之前没上来是觉得陆以尧的状态太诡异，现在看他能和冉霖聊天了，便立刻凑过来。</p>

然而来到跟前，三人瞬间分道扬镳，奚若涵和狸儿直奔冉霖，只有唐晓遇，还想着他的大哥。</p>

陆以尧看着冉霖被两位美女请走交流演戏心得，心里若有所失。但冉霖已经明确说不行了，他总不能强抱……</p>

“哥，别看了，”唐晓遇安慰似的拍拍陆以尧肩膀，“自古男一都是推动剧情的，男二才是用来爱的。”</p>

陆以尧愣住，下意识问：“她俩爱上他了？”</p>

唐晓遇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以尧这么认真，但细一思量，好像也未必就一定是玩笑：“你和他对戏可能不觉得，我们在旁边都震着了，他演的真的非常棒，我要是姑娘，都能成迷妹……当然你演的也很好啦，”怕陆以尧多心，唐晓遇又连忙补了两句，“但唐璟玉没有方闲可怜啊，对吧，激发不出姑娘们的保护欲。”</p>

陆以尧莞尔，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终于感觉彻底从唐璟玉里出来了，才感慨地说：“我第一次演戏演到热血沸腾。”</p>

唐晓遇完全理解：“我都没两句台词，就在旁边看着你们俩，居然一刻没办法放松，感觉整个人快随着你俩的反目炸裂了。”</p>

陆以尧不语，只静静看着被拉到远处的冉霖。</p>

唐晓遇顺着他的视线一并去看，良久，叹息：“他这样的竟然没红起来，这样一比，我真是太幸运了。”</p>

冉霖不知被两个姑娘提了什么问题，正一脸生无可恋。但即便如此，他的眉目依然清秀，侧颜仍旧漂亮。</p>

陆以尧不自觉扬起嘴角，像是回答唐晓遇，又像是说给自己：“等这部戏播出，他会爆。”</p>

唐晓遇奇怪地看着陆以尧的眼睛，那里面正闪着他读不懂的光，乍一看像是欣赏，可又热切得有些过分。</p>

……</p>

后续的拍摄十分顺利，破天荒八点便收了工，算是连日来最早收工的一天。</p>

陆以尧很少有这种收工了还沉浸在拍摄兴奋中的感觉，仿佛从里到外都被调动起了积极性，竟不愿意停下来，迫不及待想找小伙伴们把热情延续。</p>

“一起吃饭？没问题啊。”唐晓遇答应得痛快，探班的神秘女友已经回去了，现在的他又成了一尾自由的小鱼。</p>

陆以尧很满意，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唐璟玉慢慢变回陆以尧，一边琢磨着等冉霖进来卸妆的时候，把同样的邀约递上。</p>

奈何左等右等，冉霖也没出现。</p>

唐晓遇已经卸完妆了，正等着准备请客的陆大明星卸完一起走。</p>

陆以尧再静不下心，索性拿手机给冉霖打了电话。</p>

电话一直响到自然中断，陆以尧的心情也从期待变成疑惑再到微微黯然，偏听筒里还重复着毫无人情味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简直给用户灰暗的心情雪上加霜。</p>

“怎么了？”唐晓遇看出来陆以尧低落了，“二哥没接？”</p>

陆以尧点头：“嗯。”</p>

唐晓遇疑惑皱眉：“忙什么呢，电话不接，妆也不来卸。”</p>

陆以尧忽然心里一沉：“不会出什么事吧？”</p>

唐晓遇囧，觉得大哥的危机意识过于重了：“咱们这里是片场又不是战场。”</p>

话音没落，陆以尧还拿在手里的电话就响了。</p>

毫不夸张地讲，陆以尧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个瞬间，唐晓遇真的看见一道幽灵灯光，啪地从上面打下来，照亮了陆老师的脸。</p>

“那你聊完就赶紧过来，我和小鱼已经卸完妆了。”</p>

“哦，这样啊，可我还想和你聊……”</p>

“哦，明白……”</p>

“嗯，没事……”</p>

“好，明天见。”</p>

唐晓遇围观全程，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什么叫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快。</p>

眼见着陆老师从头顶有光，到光线渐暗，再到怅然若失，他这个旁观者都有点心疼。</p>

显然，陆老师被拒绝了，但电话太短暂，实在脑补不全，唐晓遇只能轻声询问：“怎么了？”</p>

“他刚才在和宋编聊后面的戏，所以迟迟没过来卸妆。”</p>

“然后呢？”</p>

“他说聊完很有启发，卸完妆得马上回酒店潜心钻研。”</p>

“所以咱们的饭局……吹了？”</p>

“我邀请的你，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p>

唐晓遇看着陆以尧理所当然的表情，心里一阵热乎。他知道陆以尧和冉霖的关系好，自己就是个顺带的，所以这时候说这番话的陆以尧，更让人倍感温暖——当然等到那顿煎熬的二人晚宴之后，唐晓遇这辈子都不想再和陆以尧单独吃饭，这些都是后话了。</p>

同一时间，拍摄现场某隐蔽角落。</p>

刘弯弯凑近潇洒飘逸的方少侠：“冉哥，你已经躲在这里半个小时了，再不去卸妆，化妆师都走了。”</p>

冉霖不认同地皱眉看他：“怎么是躲，我在回味……”</p>

刘弯弯：“陆神的电话？”</p>

冉霖：“回味刚才的戏！”</p>

刘弯弯叹口气，好言好语地开导：“冉哥，我是你的助理，自己人，你要连我都糊弄，以后就没人跟你心贴心了。”</p>

冉霖面无惧色地迎上助理的目光，几秒后，怂下来：“你帮我看看陆以尧走没。”</p>

刘弯弯一副“我就知道”的无语表情，但人没动，只打了个电话。</p>

冉霖听见她说：“我们这边晚了，还没过去卸妆呢……你们已经卸完了啊，回去了？哦，上车了啊……”</p>

前后不超过一分钟。</p>

小助理利落挂上电话，微笑：“陆神上车走了。”</p>

冉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问：“你给谁打的电话？”</p>

刘弯弯放手机放回口袋，很自然道：“李同，就是那个陆神的助理。”</p>

“你们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冉霖诧异，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活泼机灵的助理小弟。</p>

刘弯弯笑得暧昧：“你和陆神什么时候走近的，我俩就什么时候走近的，我们是跟着你们动。”</p>

冉霖被看得心虚，抿紧嘴唇，再不言语，生怕哪句话说不对，再让刘弯弯瞧出点什么。</p>

很多事情，瞒公司瞒经纪人都行，想瞒助理，难于上青天。</p>

刘弯弯倒真没往歪里想，她全程见证了两个人从尴尬到自然再到聊得来的一系列友情岁月，是打心底觉得挺难得，所以今天冉霖这么明显躲陆以尧，她心里也挺不是滋味。</p>

见周围没什么人了，刘弯弯索性实话实说：“冉哥，我知道你是怕总和陆神在一起，又被拍又被造谣的，让你们两个都尴尬。但既然陆神都不介意这些了，你也没什么粉丝可失去的，怎么反倒先避嫌起来了。”</p>

冉霖沉思良久，抬起头，朝刘弯弯招招手。</p>

小姑娘立刻凑得更近：“嗯？”</p>

冉霖缓缓眯起眼睛：“什么叫没什么粉丝可失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