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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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信真人闭了闭眼，疲倦道：“……放下吧。”</p>

顾见深怔了很久，终于还是向他行了个礼，离开了。</p>

他早已知道了封心决，知道了沈清弦在被其反噬，也知道他们无法在一起了。</p>

他们认识的人全死了，他们相遇的地方成了一片血海，他们的爱情也结束了。</p>

顾见深茫然地走着，走在废墟上，走在残尸上，走在腐烂上，走在无所归属的灵魂中。</p>

他等不到沈清弦了，再也不可能等到他了。</p>

严天瑞、七师兄、万法宗的诸多弟子……</p>

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不该死的人，造成了太多不该发生的灾难。</p>

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擦拭血腥，将沈清弦失去的家人还给他了。</p>

见证他们相遇、见证他们相恋的人全都活过来了。</p>

但他们的爱情死了。</p>

沈清弦终于可以离开万法宗，终于可以去找顾见深了……可他却连一步都不敢迈出去了。</p>

他全想起来了，丁点儿不落、一丝不差地想起来了。</p>

被关了这么久，因为上信真人留下的神识持续帮他抵抗着封心决的反噬，所以他看起来还没那么狼狈。</p>

但下山后，被压制的反噬扑面而来，沈清弦苍老得极快，白皙的肌肤失去光泽，修长的身体佝偻了，很快连澄澈的眸子都混浊成了灰白色。</p>

可他没停下脚步，急切地想去找夏清深。</p>

只可惜此时哪还有什么夏清深？只有顾见深。</p>

那个从兰弗国走出，在一片血海滔天中成圣的男人。</p>

无数人都见证了那惊人的一幕。</p>

血海滔天、鬼哭狼嚎，猩红之色染红了夜空、染红了皎月、染红了整个世界。</p>

这异象太可怕、太恐怖、太不详了……</p>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从血夜中走出的男人。</p>

艳丽的长发，深红的血眸，英俊却冰冷至极的面容，还有那似乎吸纳了所有鲜血的殷红长袍。</p>

战争结束，兰弗覆灭，心域的顾见深却成圣了。</p>

沈清弦并不相信这些，怎么可能呢？</p>

夏清深怎么会是顾见深？他怎么会是心域的人？他怎么会是万法宗的叛徒？</p>

他才不会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他要去找夏清深，他会好好问他的，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p>

他没找到夏清深，却看到了被孩童欺负得小白团子。</p>

是小汤圆，它怎么会在这儿？它不应该和夏清深在一起吗？</p>

沈清弦过去，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是何其沙哑苍老：“你们别拍它，它怕疼。”</p>

几个孩童冷不丁看到这样一个老人，皆被吓了一跳：“你……你是谁啊。”</p>

小白团子身上沾满了泥巴，眼睛紧紧闭着，害怕到了极点。</p>

沈清弦心疼得不行，他走过去捧起它：“没事，没事了。”</p>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白团子睁开眼，紧接着一大粒泪水滚落，它发出压抑的呜呜声，像个终于找到了家人的孩子般，委屈却又不敢放声大哭。</p>

“别哭……”沈清弦声音轻颤着，他想碰它，可又怕自己粗糙的手伤到它，“没事的，我们去找夏清深，不要紧了……”</p>

他这般说着，心里却是一片冷凉。</p>

夏清深为什么会把它丢了？</p>

夏清深怎么舍得把它丢了？</p>

他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说好了会好好待它吗？不是约定了要精心照顾它吗？</p>

它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它是他们的幸运星，它是他们的宝贝。</p>

为什么他会把它给丢了？</p>

沈清弦不愿多想，可却止不住心底的冷意，像是失足掉进了万年冰窟，那渗骨的寒意不断蔓延，从脚心向上，蚕食着身体的每一处，将所有甜蜜和温暖都冻成了尖锐的刺，立在了胸腔里，对准了脆弱的心脏。</p>

沈清弦沿着兰弗国一路走，一路寻找着夏清深。</p>

终于他在毗邻星海的一个小镇上看到了夏清深。</p>

沈清弦急忙追上去，可尚未靠近，他便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心域人。</p>

他们向“夏清深”行礼，恭声唤他：“九渊圣人。”</p>

九渊……那是谁？</p>

“夏清深”淡声道：“走吧，回去。”</p>

回哪儿去？</p>

沈清弦一动不敢动，只能躲在这角落里，静静地看着。</p>

“夏清深”走过了星海，进入妄烬，成了心域的九渊圣人。</p>

九渊，原来这是顾见深的字；顾见深，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p>

万法宗的叛徒，屠尽上德峰所有师兄、丧尽天良的顾见深。</p>

沈清弦浑身冰冷，他紧紧抱着小团子，轻声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对吗？”</p>

小团子紧紧贴着他，一动都不敢动。</p>

沈清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眸子里映着明亮到诡异的光芒，他说道：“我要去找他。”</p>

跨过星海，走进妄烬，他要去找顾见深，他要去问个明白。</p>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如果……</p>

沈清弦也不知道能怎样，他只是执着地相信着，坚信着那些都是真实的。</p>

相遇相恋相知相守，全是真实的。</p>

沈清弦就这样踏入了心域。他这模样到是没人会阻拦，可也无法见到顾见深。</p>

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觉得自己快没时间了，他终于看到了顾见深。</p>

那是一场非常盛大的宴会，是为了庆祝顾见深成圣的宴会。</p>

一袭红衣的男子坐在高处，英俊非凡。</p>

无数人同他道贺，无数人恭维着他，他薄唇轻扬着，笑得寡淡。</p>

明明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五官，可沈清弦却觉得极其陌生。</p>

他想过去，又不知该如何过去。</p>

筵席热热闹闹的，有人端着一杯酒扬声道：“还是我们的九渊圣人更胜一筹，那沈涟华空有天骄之名，可到底的无法成圣！”</p>

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清弦一怔，他慌忙看向顾见深，期望能看到些什么。</p>

但顾见深神态平淡，未发一语。</p>

又有人问道：“圣人在天道一行，可有见过那涟华道君？”</p>

顾见深摇头道：“不曾见过。”</p>

“没见过吗？听闻那涟华生得貌美无双，比咱们心域第一美人都要好看几分，若是见着了……”</p>

顾见深平静说道：“我对这些没兴趣。”</p>

不曾见过。没兴趣。</p>

沈清弦睁大眼，用力睁大眼看着远处的男人。</p>

这是夏清深吗？</p>

是。</p>

这是一场闹剧吗？</p>

是。</p>

这是他独自一人的痴想吗？</p>

是。</p>

上信真人在那“金银窝”里找到了自己的小徒弟。</p>

此时这地方也不该叫“金银窝”了，因为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沈清弦给毁了，他心爱的、收集了两千年的挚爱之物，全都成了一地焦炭。</p>

他紧紧抱着一只小白团子，颓然靠在焦土之上，失魂落魄。</p>

上信真人走过去，静静地看着他。</p>

沈清弦抬头，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师父，对不起。”</p>

上信真人道：“放下吧，把这些都忘了吧。”</p>

他抬手，一抹紫色的光芒笼罩住了沈清弦。</p>

沈清弦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在小白团子身上，烫得它缩了缩。</p>

“师父，请帮我照顾它。”</p>

“它叫夏停，待我成圣了，寻个机缘让他拜我为师吧。”</p>

——夏停。</p>

从此停止对他的一切痴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