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C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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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14日夜。柏林奥林匹克球场。</p>

喻子翔在一次冲刺没能接到球之后, 原地狠狠喘了一口气。</p>

然后，他尽可能快地跑回自己的半场。</p>

欧洲杯的决赛已经进行到第115分钟。</p>

比分牌上显示1:1。</p>

喻子翔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队友们比自己更累。</p>

在一名英格兰球员吃到红牌被罚下后，英格兰全队的消耗都加大了。而到现在，所有人都在极限挣扎, 都在靠意志力硬撑。</p>

喻子翔也知道，自己是英格兰场上唯一一个可以在现在打这个位置的球员——</p>

他回到了中线附近的位置。</p>

按照老板的安排，他现在是突前的中锋。</p>

英格兰十人应战, 全队龟缩, 喻子翔一人突前。</p>

英格兰队中体能最好的几个球员，有的是整场跑得多, 别人跑10千米，他能跑12千米；有的是整场都在疯狂对抗, 依然能在比赛的最后撑住, 可惜那个人已经下去了；还有一个跟喻子翔一样, 速度快，爆发力好, 对抗多，反复冲刺多, 到比赛的最后时段还能保持技术动作不变形。</p>

但足球场上的消耗是无所不在的, 如果一名球员在场上进行了太多的反复冲刺, 他就没法为球队做出别的贡献。</p>

那个人得省力干别的活儿。</p>

可是，喻子翔也感到自己要超过极限了。</p>

他的冲刺跑次数太多了，实在太多了。</p>

在青训梯队, 他踢过前锋，但显然，那时候他可以用飞快的速度和早早发育的强壮身体轻松干死对手。</p>

喻子翔处在焦躁不安中。</p>

踢后卫的人贸然去踢前锋，跑位方面会很不适应。</p>

这是英格兰的一次赌-博。</p>

喻子翔很清楚，这个时候，唯有自己不断冲刺去接开出来的大脚，才能让后场全力防守的队友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这样，球队才越安全。他自己拿到真正机会的概率，实际并不高。</p>

此时，又一脚长传飞来了。</p>

是他好哥们的左脚外脚背弧线，球带着巧妙的旋转，绕过了线路上的两名意大利人——</p>

喻子翔瞬时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又回来了。</p>

这个球很有希望！</p>

他飞速从中线启动，这次不需要向左右斜向跑，而是直直冲向对方球门——球已经越过了意大利队的所有人，飞向他的正前方！</p>

单刀球。单刀球。</p>

打进这球，英格兰就赢了。</p>

五十码、四十码、三十码，喻子翔离球门越来越近……</p>

就在此时，一个蓝色的身影伸出手臂，那只手臂搭上了子翔的肩膀。</p>

他感觉到球衣被拉拽。</p>

喻子翔奋力再一个加速，几乎越了过去——</p>

但马上，他的右腿感觉到了突然的碰撞。</p>

他被踢倒在禁区外。</p>

他的小腿一阵痉挛。在极速中被陡然踢中腿部。他抽筋了。</p>

疼痛中，喻子翔依然愤怒地抬起头来，他一边抱着腿，一边大声抗议着。</p>

然后，他看到了吉安卡洛-萨巴蒂尼那张冷峻的脸。</p>

喻子翔挣扎着用一支左腿站起来，马上就要冲向萨巴蒂尼，但随后被两队冲上来的球员架住。</p>

他自己其实也站不住了。</p>

主裁判已经跑了过来。</p>

年轻的意大利队长，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也没等裁判掏出红牌，直接自己往场下走去。</p>

喻子翔看着那个背影，抽了抽嘴角。</p>

实力处于下风的意大利对上英格兰，就像之前对上法国一样。</p>

虽然这场意大利长时间多打一人，可依然，他们需要竭尽所能，把比赛拖入点球大战。</p>

这是吉安卡洛-萨巴蒂尼最后时刻冷静的计算。完场前五分钟选择这个红牌动作，红牌的效果由于时间问题被最小化。</p>

换来的是，阻挡英格兰一个极好的绝杀机会。</p>

喻子翔必须接受治疗处理，他在队医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场下走去，他仍然怒视着萨巴蒂尼下场的方向。</p>

Fuck the Italians！</p>

等到他坐到边线外，比赛重启。</p>

他扭过头，看向场内。英格兰的任意球即将罚出。</p>

那只左脚再度触球。再次是精准而有力的弧线。</p>

球直挂球门死角！</p>

不顾疼痛，喻子翔直接跳了起来，但一阵疼痛又把他拽到了地上——他于是对着看台狂吼着，挥舞着手臂。</p>

精准的计算？</p>

在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p>

*</p>

伦敦的天将将有了暗色。喻子延公寓的窗帘没有拉。</p>

客厅的灯开着，电视也开着。</p>

电视的声音不大，解说员激昂的语调与整个公寓的安静恬淡丝毫不相符。</p>

朋羊盘腿坐在沙发上，双臂高高举起。</p>

就在刚刚，英格兰赢得了欧洲杯。</p>

喻子延起身，给她杯里又加了点红酒。他看向她的脸，她做出了类似球迷的庆祝动作，但她脸上没有笑，她看上去也并不兴奋。</p>

“在想什么？”喻子延温柔地问。他每次看她假装球迷，都觉得很好笑。</p>

朋羊摆了摆头，说了声谢谢，拿起喻子延刚给她倒的那杯红酒抿了一口。</p>

老实说，她没有那么在乎英格兰赢不赢。好吧，介于法国已经被淘汰，介于她在英国念过几年书，她不介意宣称自己这场支持英格兰。</p>

但最重要的，她希望意大利输。</p>

她讨厌那个意大利的3号。上一场，他就对皮埃尔很凶狠。她在看台上看的。她所坐的那个看台，离法国队的拥趸相对靠近一些。每次皮埃尔被放翻，她都能听到整个看台的人发出巨大的谩骂声。她那时很着急，但裁判始终没什么表示。这场看这个3号被罚下且输掉比赛，她心里很痛快。</p>

喻子延拿起自己的那杯红酒，坐了回去。他的眼睛晃过那双腿。他看着电视，随性地问：“你讨厌意大利，讨厌那个3号？”</p>

朋羊没吭声。</p>

“萨巴蒂尼很精明，他下脚隐蔽。他知道怎么让对手难受，但他不会真的废人，更不会让自己轻易拿牌，他都是踩在脚踝以下……他上一场对荣凯就是这么干的。”</p>

喻子延听上去比牛大王还专业。</p>

朋羊仍然盯着电视屏幕，但她问道，“你不是不看球吗？”</p>

喻子延耸耸肩，“有时候。我最近没那么忙。”</p>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p>

“我讨厌这种人。”朋羊忽道，有点咬牙切齿。</p>

“在意大利的立场，他没做错什么。”</p>

“我有我的立场。”</p>

喻子延平缓地说：“That's the point.”</p>

“而且，我对意大利人本来就有偏见。”</p>

喻子延没说话，他能感觉到她会继续说。</p>

她果然继续说了，“以前有过一个意大利模特约我出去……”</p>

喻子延调侃道：“我以为这种追求者对你而言不值一提。”</p>

朋羊耸了下肩，她瞥了瞥另外一个沙发上的男人。“是我本科最后一年，我没出名时候的事，可以提一提。”她自嘲道。</p>

喻子延垂眼，晃动着杯中的红酒，“Tinder上认识的？”他随口问，又淡淡补充，“伦敦遍地是模特，睡过几个也不稀奇。”</p>

“看来你在Tinder上睡过不少。”朋羊挖苦了一句。她想起那件事，喝了口酒，装不在意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Tinder？”</p>

她没有说“他”的名字。“我没有说，我永远不会。”喻子延看着她说。她的淡绿色夏日毛衣松松垮垮的，露了整个锁骨在外面，黑色内衣的颜色很显眼。不仅颜色。“他通过其他方式知道的。”喻子延转开了眼。他知道“他”和她谈过这件事了。</p>

朋羊点了个头。她接着说，“不，不是Tinder。是我们学院另外一个专业的学生，兼职平面模特。他来约我的时候，很了不起的跟我调情，他说的话听上去是在奉承我，实际简直是种族歧视。”</p>

喻子延抬头，微笑道：“他只代表他，不代表所有意大利男人。不过意大利的确是欧洲种族歧视问题相对比较严重的一个国家。”</p>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说是偏见。很蠢，对么？”</p>

“还好。人们觉得法国人很高傲，你怎么看？”</p>

电视上，喻子翔一瘸一拐地正跟他的英格兰队友们疯狂庆祝。</p>

此时此刻，公寓外传来的嚎叫声都比他们公寓里电视上的声音大。</p>

喻子翔看上去像个小男孩儿。一个快乐的小男孩儿。</p>

而朋羊在威斯特法伦看到的，是一个悲伤的小男孩儿。</p>

她想着喻子延的问题，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p>

皮埃尔一直都很粘她，但皮埃尔也挺高傲的。那晚之后，她没有再在WhatsApp上见过他上线，他的最后上线时间就是她演唱会开始之前。</p>

他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他的所有社交媒体都没有动静。</p>

她也没有联系他。</p>

“你觉得足球有魅力吗？”朋羊灵魂出窍似的问。</p>

“当然。这个世界上有魅力的事情很多，但能让这么多的人都认为有魅力的很少。”</p>

朋羊转过头，认真看向喻子延。他穿着一身淡灰色，他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他看着少了一点点凌厉和冷酷。其实她也不是对这样的他完全陌生。</p>

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同样在盯着她看。</p>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吼叫声不断。有年轻的声音，也有听着不那么年轻的了。</p>

足球的确是有魅力的。</p>

皮埃尔大概不会看这场比赛。朋羊想。</p>

她的眼睛里蒙着忧伤，喻子延以前也在她眼睛里看到过这个。是三年前的那个清晨。</p>

他们好像在对视，但她的目光不在他的眼眸里。</p>

“都柏林之后，回LA，是吗？”</p>

朋羊忽然听到喻子延问。</p>

都柏林是朋羊新专世界巡演的最后一站。</p>

朋羊啊了一声。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昨天在O2的第二场继续爆满。两场O2的爆满登上了英国所有报纸的娱乐版，依然有报纸把她的名字和皮埃尔的放在一起。</p>

她在昨晚的派对之后再次来到了喻子延的公寓。她睡了几乎一天，她醒来，他叫了外卖。他们吃完外卖，喝着红酒看了英格兰和意大利的欧洲杯决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