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C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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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fair.”</p>

喻子翔耷拉着眼皮, 微微皱眉，低声说了一个词。“Mayfair.”他深吸了口气，马上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之前更低沉。</p>

Mayfair.</p>

那是个……很fancy的区, 是伦敦乃至全世界最fancy的区之一。喻子翔在那也有房产。</p>

至少她当时得到了很好的医疗服务。他有些讽刺地想。</p>

他再抬眼时, 碰到的依旧是一双坚定的明眸。</p>

坚定很重要。</p>

喻子翔小时候踢球, 位置在前场, 老教练们总是说, 你他妈得让后卫怕你，得让门将怕你, 你的目光要像岩石那样。他逐渐长大后, 位置去到了后场，教练们还是说, 你得让进攻球员怕你, 得让他们知道轻易从你这里过去不得, 如果你有一点怯懦，你的目光都会暴露你的想法。</p>

他从小就是个tough lad（硬汉）, 不仅是在球场，在生活中同样如此。如果有人假设他是一个好欺负的亚裔，那些人已经吃过亏了。</p>

喻子翔试图往那双眼眸的更深处探究。这听上去无论如何都是有点悲伤的事情, 那么, 那里, 她的眼眸里理应有一点哪怕一点类似悲伤的情绪。但他并未找寻到。</p>

她眨眼，缓慢地, 睫毛颤动。</p>

他们仍然握着彼此的手。</p>

喻子翔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他们手心都出汗了。他的另一只手则去到了她的面庞。</p>

“顺利么？过程……痛苦吗？”他的声音很轻，他并非觉得她一碰即碎, 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儿，就像她的格莱美获奖感言里说的，她找到了她的力量。她此刻的目光也证明了这一点。但他是一名男性，他很了解女性的身体，他又不可能真的了解。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历程，或许不仅是他，没经历过的女性也不可能清楚。</p>

朋羊抿着唇蓦地笑了出来。</p>

她摇了摇头。</p>

她确定怀孕的B超并不是在Mayfair的那家诊所做的，是在另一个免费的Walk-in诊所，就在泰晤士河畔。干净、安静、设施齐全，且注重隐私保护。</p>

最初拿着验孕棒的惊慌过去之后，她冷静了下来。她只有一个选择，她也已经做了那个决定。但当肚皮的清凉蔓延，她还是紧张了。她于是尝试跟那个看上去不算很和善的医生聊两句。</p>

“这是我的第一次。”她故作轻松地说。可能是废话，她这个年纪，怀孕好几次的可能性也不大。</p>

医生没有看她，没有搭话。</p>

“是个意外，我需要流产……”她继续尝试说点什么。</p>

医生瞄了她一眼。很不明显，但的的确确是有点批判的目光。</p>

那时朋羊心中的惊讶实际大过了不适。</p>

她本以为面前这个年长的女性哪怕没有几句安慰的话也会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很多人都乐意在这样的场合奉上一个安慰的微笑的吧，哪怕是虚假的。医生没有。事情是，那个英国医生在整个过程中都冷漠而职业。</p>

后续与朋羊在网上查到的和在学校咨询到的差不多。正式进行药物流产不会在这里，且需要提前预约。预约的时间和地点当天无法定下来，之后会有电话与邮件通知。她可以确定的是地点会在伦敦二区之内，依据她提供的她的地址，时间就在这一周，由于药物流产的时效性。</p>

朋羊离开诊所以后，仔细想了想医生的反应。她的推测是：那个医生的性格大抵就是这样，她应该见过太多她这样的女孩儿了，而医生本身对堕胎的态度可能偏向于反对。</p>

至于朋羊那一刻的心态也无非是想在陌生人身上寻找一点安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面对这种事，多多少少有点害怕。可这是有点可悲的。</p>

几天后，她去了Mayfair的那家诊所。</p>

从外观上看，那更像是高档私人住宅。</p>

她从里面出来时，嘴里含着药片。</p>

她回到家，躺到床上。几个小时后，绞痛开始，持续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后来去了洗手间，持续了多久她同样记不清了……</p>

一切都很顺利。</p>

那晚之后，她的生活如她所愿回到了正轨。</p>

新闻里报道，DHSC（英国卫生和社会保健部）发布的数据显示，英国每年有超过二十万女性堕胎，20-24岁的占比最高。</p>

学校里有反堕胎的社团，也有支持堕胎的社团，两方的理论和标语看似各有有道理之处。</p>

比如一个慈善机构的发言人就说：“每一次堕胎都代表了我们的社会未能保护胎儿的生命，未能为意外怀孕的女性提供充分的支持。”（援引Clare McCarthy）</p>

比如新生周时，支持堕胎的社团会打出：【我的身体，我的声音】这样的标语。</p>

朋羊支持的是女性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且对其负责。</p>

感谢伟大的避孕措施和合法安全堕胎的发明和产生，但即便如此，女性仍然承受着更多的风险。这也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大自然造就了两性不同的身体结构，赋予了不同的意义。</p>

“很顺利。而且，所有一切都免费，well，这么说或许不准确，作为一个曾经的留学生，我也没少给内政部，NHS和大学交钱嘛。”朋羊朝那双温柔的眼眸微笑，开了个玩笑。她进而又想，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感谢父母——毕竟她从来没有助学贷款的烦恼，要知道她不少英国同学毕业后还背着这个。</p>

喻子翔没有笑。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是温热的，她的额头有点凉。</p>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很抱歉你不得不独自经历那些。你为什么……”</p>

朋羊知道喻子翔打算问什么。</p>

“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为什么做那个选择？”朋羊呢喃着，她可以找到喻子延，介于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过程可能有点麻烦，但他给了她太多的真实身份的细节，真想联系到他并不会太困难。“没有意义吧。他知道了又怎么样？那就是我的决定。”</p>

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喻子翔想。他一向自信自己对哥哥的了解，但在这件事上，他完全猜不到如果当时喻子延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也无法预测如果喻子延现在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p>

“子翔。”朋羊忽地唤道。轻柔地，询问地。</p>

喻子翔知道朋羊打算问什么。</p>

他即刻摇头，“我很想说喻子延是个混蛋，但那是个意外，对吗？尤其你是承担这一切的人，我怎么会？不，我不介意，我只是……”他把她搂到怀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解释了很多，包括那段旋律为什么那么哀伤，“我当然希望那没发生过，你无需经历那些，但……发生在你生命中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你……我爱你，我相信你会写出一首妙不可言的歌。”</p>

朋羊在男人怀里微笑，她发不出声音。气氛并不算凝重，但也不算松弛。</p>

她没有预先假设喻子翔对此事的反应，或许她的潜意识那么做了。</p>

而他实际的反应，可能是……最像他的。</p>

过了一会儿，喻子翔听到怀里的姑娘哼起了一首歌。</p>

没有歌词，只有啦啦啦啦啦。</p>

喻子翔关了灯。</p>

黑暗里，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太空。</p>

当她的声音渐渐落下，静谧袭来。</p>

男人突然开口。“Bae，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p>

“你打断我唱歌了！”</p>

“抱歉，我不知道，我以为……”</p>

“骗你的，我唱完了。你说吧，什么事情我说的不对？”</p>

“Ahh，小骗子，今晚先放过你。听着，你不仅是fancy，你是posh，事实上，你是我遇到过的最高级的女孩儿了。”</p>

“感谢你今晚放过我，以及对我的’高级物化’。但是，Posh……好像是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昵称？”</p>

“Shit，我也想起来了。”喻子翔笑了出来。他是在尝试让气氛轻松一些，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笑出来。然而，他们此刻拥有彼此，他们才说完那神奇的三个词，为什么笑不出来呢？“这可真过时。”</p>

朋羊也在笑，然后她像是自言自语地接道，“所以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变，是么？”</p>

“不，不，一切都变了。你跟我说了你爱我。你只爱我。”</p>

“你也跟我说了。……你的第一次？”</p>

“Hell yeah. 吓死我了。”</p>

“真的？”她刚从他胸口起来了些，又被摁了回去。</p>

“Nah...我等不及告诉你这个，倒是没想到是你先说的。”</p>

“你是大骗子！”</p>

喻子翔吻她的发丝，任她在怀里胡闹，嘴里问道，“你也是第一次？”</p>

她安静下来。“嗯。说之前觉得怪怪的，还有点忐忑，真的说了……才觉得这是最自然的事情了。”</p>

他抱紧了她。“我爱你。”他又说了一次。</p>

就像她说的，这是最自然的事情了。</p>

这无疑是一场未完成的谈话，他们都知道这个，但谁说一定要在一个夜晚完成呢？</p>

第二天早晨，两人一起做早餐。</p>

喻子翔的厨艺，朋羊有所耳闻。有所耳闻的意思是，去年皮埃尔和喻子翔住在一起那段时间，朋羊跟皮埃尔视频时，皮埃尔提起过。而且，皮埃尔在采访时也谈到过。法国人的评价都是比较积极的。朋羊对此多少有点将信将疑。但她跟喻子翔在一起后，喻子翔自己不止一次说过他厨艺不错。考虑到此人虽然一向自大，可并非虚张声势的类型，特别朋羊也不敢在男朋友面前乱用“虚张声势”这个词了，她未尝没有一点期待。</p>

厨房里充满着早餐的香味，如果这是一顿美味丰盛的早餐，朋羊可不会把功劳归功于自己。她做的所有事情只是打了两个鸡蛋。</p>

“其实我厨艺也不错的……”朋羊百无聊赖，坐到了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嘟哝。她早早离家，独自生活多年，这不能算吹牛。但也必须得说，她在厨房里的天赋有限，再加上最近的那次下厨还被喻子延评价“有待提高”……</p>

喻子翔拿着锅铲，回了回头。他是没穿上衣，她则是光着腿。两人都秀色可餐。</p>

朋羊从手机屏幕里抬眼，目光与男朋友的相遇，又短暂落到他脖子上的银链上。她舔了舔嘴唇，她很难判断此刻二人眼里谁的戏谑更多。</p>

大概还是他。</p>

她做了投降的姿势，“Fine，今天是你表现的机会，下次轮到我，反正这一回我要在伦敦待一阵，你暂时摆脱不了我了。”</p>

“摆脱？Fuck no！Hot stuff，这他妈可是所有男人梦想中的室友。”</p>

“Roomie，真的吗？”朋羊抑扬顿挫地反问。</p>

喻子翔微笑不语。</p>

当然有女孩儿住在他家过，但都算不上同居。所以，他其实并不知道跟一个女人长期住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没错，他二十八了，他有过很多女人，但他真的从来不知道跟一个自己爱的女人长期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的？这又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似乎会是跟当队长一样新奇又充满挑战和期待的事。可惜这不是由他决定的。她的工作重心依然是在西海岸，然后是中国。她不可能真的搬来伦敦。他想什么呢？</p>

朋羊张了张嘴，关于那件事，她还没有完全想好，更没跟BN商谈，自然没必要现在告诉他。她于是指了指男朋友背后的锅。</p>

喻子翔在做法国土司。</p>

男朋友重新把背对着自己了，朋羊于是打开了手机摄像头……</p>

黄油面包和鸡蛋的香气愈来愈浓。厨房里一时没了人声。</p>

他的背影被她框在九宫格里，其实这家伙无论如何不能算矮，他肩膀很宽，背部肌肉线条延伸到窄腰，那儿有两个性感的凹陷……</p>

Dimples.</p>

他突然回了头。先是一愣，马上，一丝促狭爬上他的嘴角，“你在看什么？……你在偷拍我吗？”他故作不可置信，声音调侃。</p>

朋羊脸一红，模糊应了一声。</p>

喻子翔夸张地挑了挑眉，他走到吧台前，朝女朋友伸手要手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