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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年,绍武元年。
对,大汉改元了,天子刘禅以太子立,改元绍武,大赦。
但所有人知道,绍武的年号是意在承接先帝“章武”,彰显着如今的大汉已然摆脱了夷陵之败困守巴蜀的“建兴”困顿时期,拥有了可比肩襄樊之战前的国力以及与逆魏誓不两立的决心。
不过,人们的注意力则是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
很早之前便被丞相赞誉有公辅之节、后被授予丞相司直官职的郑璞,竟然卸职转任镇西将军,持节、督凉州兵事。
虽然仍是加侍中,且大汉不乏出将入相之事,但人们都能从中品出一缕不寻常来。
盖因如今有李严主司着督考署,郑璞所任的司直大多职责没有被授予,为何不让他不留着此职兼镇西将军号呢?
当然了,这种疑惑他们只是在心中嘀咕两声。
毕竟口无遮拦如刘琰、杨仪的后果,他们还是引以为戒的。
仲春二月,下旬,冀县雒门聚。
卢家依山别院的主屋内,早就显怀的张妍在给郑璞束发、整理衣冠,嘴里也在小声的各种叮嘱着。
每每郑璞出征,她都是如此的。
只是这次她的声音里略带着些许担忧、些许心痛。
缓过了悲恸、去了疾病后,她才倏然发现郑璞原先仅是点点霜白的双鬓,只是冬春之交的两个月内竟都化作苍白了,还有那满脸以手指无法抚平的皱纹。
不过而立之年,竟衰老如斯矣!
待郑璞起身,她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其肩膀上,情绪很低落的喃喃,“夫君,莫要心切着为大兄复仇,妾身可等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妾身少孤,大兄亦临阵而没,但求夫君惜身”
郑璞静静的听着。
以手环住她的双肩,以鼻在她耳鬓轻轻的摩擦,嗅着她的温柔与担忧。
少时,拍了拍她的后背,缓声说道,“文黛莫担心,等我归来。”
言罢便转身大步离去,不复回头。
暮春三月,郑璞至祖厉河入大河口的小盆地(后世靖远县)。
此地在灵帝时隶属鹯阴县,农牧并举,兼有渔猎,故而一直是鹯阴城塞驻军的屯田之处。
只是后来凉州失纲、汉廷威仪被践踏入尘埃,故而西北各郡县叛乱频起、马贼横行,以致此地的黎庶与游牧部落皆迁徙走或被屠戮,再无人烟,徒留残垣断壁与白骨瓦砾在无声的诉说着凄凉。
汉军夺下鹯阴城塞且尽复河西走廊后,此地再度成为了军屯处。
费祎甫一主事武威郡,便将昔日死忠附魏豪右家中的僮仆以及一些俘虏迁来此地,画分田亩、牧场与开渔场,为鹯阴城塞的驻军提供粮秣。
但可惜的是,前番逆魏夏侯儒督大军从贺兰山而来困鹯阴,此地的屯田亦被破坏了许多。
至少,那些屯田客就有近半数被魏军所虏获,被押去鹯阴充当军中苦力与民夫,仅是一岁时日便累死冻毙无数。待到魏延大破夏侯儒解鹯阴之围时,此些屯田客尚存者不过寥寥数百人,唉
自然,此地屯田仍是要再设的。
战后,费祎将原先那些侥幸逃离屠刀的屯田客皆迁去金城郡安置,改为以魏军俘虏充当苦力实行军屯。只是出于担忧俘虏聚众叛逃或闹事的考虑,屯田的规模小了许多。
如此,被授职的郑璞将此地当成赴任的第一站,便很好理解了。
不管是从金城郡还是武威郡转运粮秣至鹯阴城塞,都太远了,也太费时费力了。
为了支撑日后的战事,他必须要将此地的屯田恢复到先前规模。且幸运的是,在无需开荒与不匮乏牛马畜力耕田的情况,今岁的春耕不会耽误。
是的,能赶上春耕。
与丞相定策后,郑璞便让费祎与柳隐在绸缪此事了。
如今,镇守鹯阴城塞的柳隐,便已然率领千余士卒将农具与粮种转运来到了此地,与魏军俘虏一并忙碌着缮房屋、开沟渠与挖鱼塘等事务。
斥候来报时,他正汗流浃背的挖蓄水塘。
豪门出身的他做不来农桑之事,唯有选择这种卖力气的重活来给士卒们昭示同甘共苦了。
“牵我战马来。”
得报,他将手中的长镐随意一扔,叮嘱其他将佐继续督促士卒忙碌,不净脸不换裳就带着几个扈从纵马去迎。
待远远看见郑璞的旌旗,他就知道正月就被授职的郑璞为何来得如此之晚了。
除了直属的五百重步卒外,丞相还将两百甲骑也让郑璞带来了河西。
这也让他心中隐隐有悟或许,子瑾前来河西任职,并非止于代姜将军之职,尚欲对贺兰山用兵?
嗯,丞相与郑璞二人所谋,就连天子刘禅都不知道。
带着疑惑,柳隐纵马向前相迎,含笑拱手一礼,“子瑾,许久未见了。”
“确实许久未见休然兄了!却是不想,再与兄谋面时,兄竟如走夫般满面污垢矣!”
如往常般,郑璞先是作了句戏谑言才驱马与他并辔而行,“嗯,休然兄,先遣一扈从,引敢死营与甲骑前去鹯阴城塞驻扎。”
“好。”
柳隐颔首,依言遣扈从领命而去。
随后便带着郑璞巡视入河口小盆地的春耕以及畜牧状况。
“子瑾,主事此地的使农司马乃是费使君从张掖郡调来的,去岁河西就以他所管辖的屯田出粮最丰。”
“主事牧牛羊的胡人,乃是骁骑将军赵义弘从关川河谷梁元碧的部落挑选而出,彼部落先前亦曾在此放牧过,通牲畜习性且能避免牛羊误食毒草。”
“我不通农桑之事,故而寻了多个小吏询问,彼等声称若是风调雨顺、无有蝗灾虫害,秋收之粮在扣除屯民过冬口粮后,可令供五千步卒半岁之食。”
一路马蹄缓缓,柳隐絮絮叨叨,郑璞频频颔首。
待日暮西山拨马归营地时,郑璞终于问起了柳隐期待的事情,“休然兄,蜑獽军如今士气如何?可堪死战否?”
“士气正盛,且人人皆欲死战。”
深深吸了一口气,北伐以来几乎一直驻守城池或戍围的柳隐努力抑制着心中火热,“子瑾是知道的,蜑獽军乃文容募兵演武成制,士卒多有沐其恩义。去岁得闻屈吴山之战,蜑獽二部士卒皆鼓噪让司马求我上书丞相,求出战为文容复仇。我知战与不战丞相自有思虑,故没有作书,亦花费了好大心思才将他们安抚。不过”
言至此,柳隐稍微停顿下才继续说道,“不过,岁初蜑獽军得知子瑾将持节督凉州兵事,且他们知文容与子瑾乃姻亲之家,故而人人皆期盼着子瑾到来,领他们能出战。子瑾,蜑獽二族人戆勇、少文学而好死斗,你若暂无兵出贺兰山之意,还需寻个好理由安抚他们。”
嗯?
蜑獽军成建十余年了,竟还要担心不尊将令之事?
闻言,郑璞挑眉目视着柳隐,轻声问道,“休然兄之意,乃是蜑獽军现今已有了不稳之迹?”
“那倒无有。”
柳隐连忙摇了摇头,“乃是他们性情倔强,若子瑾无有理由安抚他们,恐他们会扰得子瑾不得清净。”
嗯,扰我不得清净?
郑璞愈发诧异了。
但很快,他便知道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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