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不似，少年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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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那时太过年轻，把承诺看得很重。他以为婚书上红纸落着黑字，便是一把坚不可摧的锁，将两个人的命运紧密联系。</p>

不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稳若盘石，无法撼动。</p>

然而事实上，灵霄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p>

秩序、规则、承诺与约定，都会随着强者的意志而变化转移，无有定数。</p>

有人维护的秩序才是秩序。</p>

有人遵守的律令才是律令。</p>

有人承认的婚约才是婚约。</p>

在甄绍福和澹台公子的眼里，像洛川这种出身贫寒、没有血脉的平民，就跟路边的野草、脚边的蝼蚁一样。</p>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p>

只需要他们一句话，这份寄托着少年人初开情愫的婚约，就是一张不存在的废纸。</p>

洛川并非未曾想过，把衣兜里的婚书狠狠掷向他们的面庞，怒斥：“莫欺少年穷！”</p>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p>

无论他如何发泄情绪，都无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未婚妻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新娘，而他甚至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p>

若是他真把甄绍福和澹台彦惹怒了，恐怕他们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然后把他的骨灰埋进后院的泥土里。</p>

世人将只会记得澹台公子和甄家小姐是一对神仙眷侣。</p>

而除了远在鱼尾村的母亲外，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叫洛川的贫寒少年是死是活。</p>

洛川在椅子上僵硬地坐了许久。</p>

甄侯爷和澹台公子在一旁讨论着婚礼的种种细节——该邀请哪些宾客，该准备何种酒，该如何安排仪仗队……</p>

他们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洛川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然而一旦这些字句串联起来，却如同变成了深奥难懂的经文，让他感到头脑一片混沌。</p>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侯府外传来。</p>

像是锋利的刀刃，撕破了府中压抑的空气，直直刺入洛川浑噩的脑海。</p>

这是洛川永生难忘的一刻。</p>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心头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屁颠屁颠跟着众人来到了侯府的大门，挤在一群凑热闹的仆人丫鬟背后，踮起脚尖努力往外看。</p>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紫微阁少主回宗！”</p>

白头发的山贼头领，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银甲侍卫。</p>

他骑在雪白无瑕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电，锐利逼人；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宝剑，周身星辉缭绕，宛若天神降临。</p>

在他身后，一众山贼亦身披银甲，气势如虹，宛若银龙翻江，势不可挡。</p>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让众人不寒而栗——这分明便是昭国精锐部队才有的那股铁血气息。</p>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辆车辇。</p>

拉车的不是寻常马匹，而是四只威武雄壮的白麒麟。</p>

龙首，鹿身，牛尾，马蹄。</p>

鳞片闪闪发光，坚硬如铁。</p>

它们拉着的那架车辇，以夜幕般深沉的黑色为底，镶嵌着璀璨如星辰般的宝石，银白色的繁复花纹精巧地将它们连接起来，勾勒出周天星斗的轨迹图案，仿佛将整个宇宙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p>

车辇的四周，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星光，时明时暗，如梦似幻。</p>

所有人都呆住了。</p>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紫微阁”这个组织，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主”究竟是什么人。</p>

但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气派的“紫微阁”，来历绝对非同小可，很可能是传说中那种藏在幕后搅弄风云的神秘隐世势力。</p>

毕竟，即便是权倾天下的昭国皇帝，也没本事儿驱使四只纯白色的麒麟来为他拉车。</p>

众目睽睽之中，只见那白发青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人群走来。</p>

在他那皇帝般的压迫感之下，众人纷纷后退，仿佛秋日田野中的稻草，在狂风的肆虐下纷纷倒向两侧，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p>

洛川也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p>

但这时，白发青年冷冷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了他的身上。</p>

他再一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定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更无法低头回避。他的腰杆也被迫挺得笔直，仿佛化身为一尊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雕像，屹立在那里。</p>

从出生到现在，洛川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p>

他伫立于侯府门前的石阶之巅。</p>

众人在台阶两侧看着他，目光中交织着诧异、疑惑、惊惧与敬畏的情绪。每一道目光都像一簇火焰——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洛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p>

若不是被白发青年用法术定住，他恐怕早已尴尬得想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了。</p>

白发青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收起长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礼。</p>

“少主，历练之期已经结束，请您随属下回宗吧！紫微阁现在急需您主持大局！”</p>

说完，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p>

洛川感觉自己如同被操控的牵线木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扬起下巴，背负双手，迈着潇洒利落的步伐，从容地走下台阶，朝向那星辉缭绕的车辇走去。</p>

车厢的门已经自动缓缓敞开。</p>

即将登车之时，洛川心中涌起了一瞬间的犹豫。</p>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脚上的鞋履——这双鞋早已陈旧不堪，磨损的痕迹清晰可见，沾满了朝阳城的灰尘泥土。</p>

他害怕这双鞋会玷污了眼前这辆华丽非凡的车辇。</p>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与不安，白发青年微微调动真元，一股强烈的气流瞬间凝聚成形，将他一把推进车厢之中。</p>

随后，伴着一声清脆的“砰”响，车厢门紧紧关闭。</p>

白发青年一刻也没有在此地多停留。</p>

他一声令下，众山贼便护送着麒麟车辇，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虹，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p>

侯府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