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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久笑道:“不想听我这张嘴讲故事了?”
赵襄儿道:“你讲,讲得不好我就把鱼扔下河喂鱼。”
“听说赵国崇尚节俭之风,你不以身作则?”
“嗯,有道理……那就把你扔下去。”
“……”
“当时我掉下了深渊……”宁长久下了筷子,夹起了最嫩的一块鱼肉,抬起眼,看着赵襄儿平静地看着自己,他犹豫片刻,将这肉蘸上了汁,放到了赵襄儿的碟子里。
赵襄儿神色微微缓和,夹起了肉,送到唇边,薄而粉嫩的嘴唇抿上,几乎是将这鲜美鱼肉融化的。
“你继续讲就是了。”赵襄儿道。
“等我讲完,这鱼不就都吃完了?”宁长久担忧道。
赵襄儿可半点不照顾他,转眼把最嫩的肉都挑走了,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宁长久说起了那些故事。
赵襄儿状似随意地听着,只是许多时候,她将筷子放入唇中轻抿的动作依旧看得出她的紧张,只是她将情绪藏得很好,毕竟稍后犹有一战,她可不能因为听到罪君这样的存在便露怯什么的。
“你命倒是不错。”赵襄儿评价道。
宁长久道:“要是命不好,此刻也没有机会和襄儿一起吃这顿鱼了。”
赵襄儿将盘中一块鱼肉夹给他,用赏赐般的口气道:“你很勇敢,奖励你的。”
宁长久笑道:“多谢襄儿姑娘。”
赵襄儿回想着他先前说的故事,问道:“那司命夜除还有那个叫小黎的,都是什么人啊?”
宁长久道:“神国的国主都是太古的真神,天君和神官自然也是凶神恶煞的厉鬼。”
赵襄儿看着他,认真道:“你骗人。”
宁长久眉头皱起,问道:“我怎么骗人了?”
赵襄儿问道:“那个叫司命的,是不是个漂亮女人?”
宁长久心想这丫头果然比嫁嫁难对付,他洒然一笑,道:“你想多了。”
赵襄儿继续问:“她和陆嫁嫁谁漂亮一些。”
宁长久本就微微紧张,下意识道:“当然是……”
欲言又止。
赵襄儿看着他。
宁长久道:“当然是襄儿姑娘最天下无双。”
赵襄儿恼道:“到处沾花惹草,陆姐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宁长久问道:“那你呢?”
赵襄儿道:“我可不眼瞎。”
宁长久道:“我可是你娘亲给你定下的未婚夫,你是在说你娘亲也瞎?”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凉凉的河水,思考着该用什么姿势把这不知死活的少年扔下去。
幸好,鳝鱼救了他一命。
老渔夫端着红姜鳝丝走了出来。
菜已上桌,宁长久才想动筷,却见赵襄儿运筷如剑地刺来,宁长久本能反应,以剑招迎接,木筷撞击着声响,如敲打的乐器,噼啪的撞响声中,那双筷子快若无影地交击着,短短一息之后,两人同时停手,那两双筷子一根接着一根互相压着,没分出胜负。
宁长久道:“这是做什么?”
赵襄儿道:“谁允许你先动筷了?”
宁长久有些生气:“这都要争个先后?”
赵襄儿理所当然道:“这顿饭是我请你的,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嗯……叫声主人听听?”
宁长久当然不从:“一锭银子我也付得起。我付了我就是主人了?”
赵襄儿白了他一眼,电光火石般下了筷子,夹起了一条柔滑鳝丝,送入口中,道:“少废话,吃饭。”
宁长久也下了筷子。
于是两人极有默契地地交替下筷。
碟中的鳝丝渐渐少了。
这是暗中的较量。
就像是有女子遇到无法决定的心事时,喜欢取一朵花,一片片摘下花瓣,直到摘尽最后一瓣时,把最后一片花瓣代表的决定当做自己的决定。
他们此刻便是如此。
谁也没有动用灵力或者其他手段,单纯地交替下筷,仿佛谁能吃上最后一条鳝丝,谁就是胜利者,就是这一场船宴的主人。
碟中的鳝丝渐渐见底。
两人随意地交谈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慢。
“上次你来赵国的时候,就吃上了顿生辰宴,还吃得不尽兴,是我招待不周了。”赵襄儿夹起了一缕,轻声说道。
宁长久一边夹着,一边道:“能和赵姑娘一起吃饭本就是殊荣了。”
赵襄儿冷笑道:“你可少奉承我,临河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永远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宁长久笑道:“所以与襄儿投缘呀。”
“哼……”
碟中鳝丝没几根了,赵襄儿夹起时也变得慎重了许多。
宁长久也下了筷,在汤汁中搅了搅,寻出了一根。
赵襄儿眉头微蹙,她有些不确定地下筷,在其中转了一会儿,薄薄的嘴唇越抿越紧,片刻后,她神色稍松,夹出了一根细得仿佛一下就能夹断的鳝丝。
压力又转移到了宁长久的身上。
“宁公子请。”赵襄儿嘴角微微勾起,她笃定碟中不会再有了。
宁长久皱起眉头,用筷子仔细地搜寻起来。
片刻之后,赵襄儿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宁长久竟真的夹起了一根,他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仿佛赢得了一场大战,他将这最后的战利品送入口中,轻轻咀嚼,接着他的脸色变了,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赵襄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冰雪聪明的她哪里会看不出来呢——那哪里是鳝丝,分明是裹着汤汁以假充真的红姜丝啊。
她清清冷冷的俏脸绷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
“你输了唉!”赵襄儿宣布着胜利,久居深宫中的幽冷在秋光中消融。
“襄儿姑娘厉害,草民甘拜下风。”
宁长久看着她笑时弯起的眸子和露出的雪白贝齿,也笑了起来,他一边作揖求饶,一边无声地将口中细嫩的鳝丝咽了下去。
渔船驶入开阔的湖中,视线霍然开朗。
老渔夫送来了酒。
酒不好不坏,但只要是酒总能醉人。
湖风熏着粼粼的光,拂面而来,带着单薄的清凉。
“要不我们不打了吧?”宁长久看着赵襄儿清秀的脸,说道。
赵襄儿微笑道:“酒足饭饱,要秋后送去刑场砍头才知道怕了?”
宁长久笑道:“草民确实惶恐得很。”
赵襄儿饮了一口酒,看着江面,想起一事,微微不悦道:“那幻雪莲谁让你送来的?”
宁长久问:“不喜欢么?”
赵襄儿道:“我要的东西,我自会取,可用不着你施舍。”
宁长久笑道:“确实是我不对,你是小姑娘,我应该放在最好的木盒里,打上大红的蝴蝶结送给你的。”
赵襄儿细眉微挑:“听你这语气,这些年哄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殿下冤枉草民了。”
“不许自称草民!”
“为何?”
“临河城的时候,我就把你开除赵人了。”
“那我娶个赵国姑娘可以吗?”
“嗯?看上哪家小姐了?需不需要我诏书一封?”
“多谢殿下好意,我已有婚书在身了。”
“婚书拿来我看看。”赵襄儿摊开了手。
宁长久从怀中取出了那封艳丽如火的婚书,递给了赵襄儿。
赵襄儿眸中微醺的醉意淡去,她瞳孔中似也燃起了火。
她接过了婚书,轻轻翻开,目光柔缓。
上面的字迹和章印熟悉万分,做不得伪。
“果然是你么……”赵襄儿轻声呢喃。
“嗯?”宁长久有些不解。
赵襄儿薄怒道:“还装?你给我的这封与我给你的,不是同一封。”
“襄儿好眼力。”宁长久赞许道。
那封原婚书当然不能还,要是让赵襄儿看到了那褪去了灵气的永结同心四字,可又难以解释了。
宁长久解释道:“婚书本就是交换的,你给了我一份,我当然要还你一份。”
赵襄儿问道:“这枚印的主人是你的谁?”
宁长久如实道:“过去是我师父。”
赵襄儿没有纠缠过去二字,只是道:“想来你也出身不凡。可……你这又算什么意思呢?”
“嗯?”宁长久不解。
赵襄儿平静道:“我娘亲与你师父定下的婚期为十六岁,早已然过了。之后的约定是我们单独立下的,无关婚约。当时从生辰宴到之后你去谕剑天宗的清晨,你始终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
当时的许多话和心中的许多怀疑,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傻。
这让她更恼了些。
赵襄儿叠好了婚书,递还给了宁长久,质问道:“现在你拿出来,是想告诉我,我们是门当户对的吗?”
宁长久听着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话语,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婚书不是你让我拿出来的吗?”
赵襄儿半点不听,只是质问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宁长久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要问什么,他直接摊开了手,道:“我只是给你看看这婚书漂不漂亮,看完还我!”
赵襄儿眉头一蹙,心想这人怎么这般无理取闹?
“送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你这丫头到底想怎样?”
“丫头?殿下姑娘地叫了一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宁长久捋起了些袖子,解下了系在腰间的新剑,道:“今天不把你打到求饶,我就把这剑吞下去。”
赵襄儿莞尔一笑,解下了背在背上,用布包裹的红伞,道:“这才对呀,想证明自己,就该拿出你的剑,而不是婚书。”
红伞横于膝上,剑意盎然。
舟头猛地一沉。
老渔夫惊慌地跑出来,看着船头一股剑拔弩张之势的新人,慌张地劝起架来:“两位……两位新人这是不睦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念念对方的好……”
宁长久抬起手,微笑道:“多谢老伯好意,我这新媳妇刚过门,不守规矩,今日管教定了。”
赵襄儿轻轻抚过红伞斑驳的面,道:“希望你的剑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厉害。”
沿湖人来人往,江楼楚馆之间,锦簇的繁华还在盛开着,歌楼间的琴音遥远飘出,渺渺若耳语。
而中央的湖心上,渔舟忽停,秋风骤止。
舟前,一头鲤鱼轻轻探头,轻啄水面,吻出了一圈细细涟漪。
倏然间,涟漪自中心切开,星星点点的剑意秋萍般撒落寒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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