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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久抬起手,指间燃起了一枚火。
他如掌着盏灯,脸色苍白地向着四周望去。
“好像只有一条路了。”宁长久看着前方嶙峋的石道,说道。
李鹤点头道:“那就向前吧。”
宁长久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等我。”
李鹤皱眉道:“应该是有妖魔想骗我们进去,不过放心,我已修至五道巅峰,这个世界里,除了远古众神和神主,其他应该没有我的对手,至少可以保命。”
宁长久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鹤点了点头,沿着这条唯一的道路,向着更深处走去。
这条道路很宽敞。
两边是肮脏污浊的水,那些水明明是珍贵无比的矿藏所化,但在长时间浸泡了幽冥之气后,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恶臭。
宁长久与李鹤沉默地向着深处走着。
河水中,时不时冒出一个个泡沫,泡沫中翻滚着骨头融化般的浆液。
“这像是尸体。”宁长久忽然开口。
“什么?”李鹤不解。
宁长久指着脚下,道:“这个,像是尸体。”
李鹤向着足下望去。
它们的脚下,是一条岩石拱成的道路,它突兀地拱起在腐蚀性极强的水中,通往不知何处。
李鹤俯下身子,摸了摸足下的岩石,指尖凝出了剑气,斩出一剑。
岩石只有表层剥落了些许的碎屑。
李鹤皱起了眉头。
他早就觉得这些石头很硬,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硬。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天藏?”
宁长久点头道:“嗯,这有可能是它的身躯。”
李鹤眼眸眯起,瞳孔中先是露出了恐慌,随即恐惧散去,道:“这反而让人安心。”
宁长久问:“为什么?”
李鹤道:“这说明天藏已经彻底死去了。那个将上万村民骗来当矿工的,很有可能是想要窃取天藏力量的贼。不敢在外面的世界征战,来这里窃取天藏的力量,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能是什么厉害的盗贼?”
宁长久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或许如此吧。”
他看着周围池子的水,叹道:“这就是普通人想要获得远超自己力量的下场。”
李鹤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哪怕入了五道,也从未想过真正的长生。”
“为什么?”宁长久问。
李鹤道:“我说过,没有人不想与世长存,但是对于生灵而言,长生永远是不可能的道路,哪怕飞升成功亦是如此。”
宁长久道:“那你辛苦修道为了什么?”
李鹤叹道:“我想走过五岳烟云,看遍风月雪景,饮酒写诗,一直到死。”
宁长久道:“这和普通人有何区别?”
李鹤道:“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几百年,看得更多,读得更多……这与我不想长生并不冲突,因为我比裘自观明白,长生的另一面是死亡。”
说完了这句,李鹤不再多言,向着深处走去。
宁长久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幽。
如龙似蟒的道路在尽头陷入了山崖中,他们只好沿着山崖向上,沿途上,他们又斩杀了许多的巨大蜘蛛,将那些钢铁般的丝线斩入幽冥的河水中。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铁铸的囚笼。
李鹤以手化刃,切开囚笼,向着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像是有无数的东西想要阻挡他们前进,而最初他们尚有犹豫的心,也随着这些障碍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们愈发确信,那个藏在深处的东西是在畏惧自己,所以设下了这么多防线,阻碍着他们的进入。
又连破了数道关隘。
幽冥的气息越来越重。
他们走入了深处。
这似是最后一片空间了。
一如很多上古遗迹那样,这片方形的空间里,墙壁打磨光滑,绘着的彩绘昭示着历史。
“那是……”宁长久的目光被彩绘吸引,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震撼道:“那是神的彩绘?”
李鹤也端详着。
“这是四神。”他判断道。
李鹤脚步悬空,来到了上方的绘像前,第一幅绘像是一只巨大的龟,鬼的头颅如山岩,生有向后的犄角,嘴巴如鳄,下颌飘着海草般的胡须,四个象一样的足天柱般扎入海水,擎立在地,它的背脊像是一整个岛屿,上面满是通天的高峰,最中央,还冒着火山喷发般的滚滚浓烟。
“这是玄泽。”李鹤说道。
第二幅画像是一座巨大的城楼。
那座城楼以无限地铺开,以木瘤为台阶,以浮空的巨城为手臂,张开的大门好似它的口,宁长久搜寻了许久才看到它的眼,那双眼睛藏在两个盘着的角中,无声地闭着。
“这是岁菩提。”李鹤道。
第三幅相对简单,是一整片沙漠,沙漠之中,一只巨大的神雀拔地而起,汹涌奔腾的荒河是它的尾羽,它虽然简约,但线条充满了极致的张力,带着高傲的美。
无须多言,这边是后来涅槃成为了朱雀神的荒河龙雀。
第四幅则是口衔烛火的盘躯神龙。
那只巨龙穷尽了人类对于龙所有强大象征的想象,无论是鳞片还是利爪,都完美得超越了一切后世雕塑,那张古奥和神剑般的角,更似永恒的图腾。
这是烛龙。
“为什么没有天藏和冥君?”李鹤说出了他们共同的疑惑。
宁长久看向了深处,道:“那里。”
李鹤挪步,从宁长久的角度向深处张望。
最深处,也是最高处,还有着一幅彩绘。
那是两道纠缠的身影。
金色巨龙的背部生满了密集的刀刃,那些刀刃整整齐齐地贴着皮肤,似不想伤到对方。
对方是一条羽蛇,羽蛇的身躯漆黑一片,黑鳞的背上,雪白的羽翼幻美,轻轻地拥住了对方。
这是天藏和冥君!
它们似在交-媾,但神祇不可生育,这更像是一种爱意的宣泄。
“天藏与冥君不是不死不休的上古大神么?怎么会如此?”李鹤感觉自己的常识受到了冲击,过往他的诗句甚至引用过这对敌手,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但它们竟是一对神祇眷侣?
宁长久也露出了微微吃惊的神色。
“或许是有人篡改了神话。”宁长久说道。
“是谁?”李鹤问。
宁长久道:“应是当年真正与它们不死不休的神。”
李鹤皱眉,无法想通那段历史。
宁长久说出了自己的直觉:“有东西在前面等我们。”
李鹤问:“确定还要过去么?”
他看着墙壁上的神绘,猜测到等待他们的存在绝不简单,或许与这太初的神祇有关。
宁长久道:“走吧。”
李鹤闭上了眼,平定了剑心,洒然笑道:“还是小友豁达,唉,我这性子不似裘自观,无论修到什么境界,总会有些畏死。”
宁长久的手按在门上。
他铆足了劲。
推不开。
李鹤道:“我来帮你。”
两人合力推开了门。
宁长久停下脚步。
那是一片炼狱场,也是浊水奔流的尽头。
最中央的岩浆上里,探出了一个沉睡的头颅,那个头颅哪怕已经死去,依旧带着神祇独有的威严之美。
那是天藏的头颅。
头颅上,一个模糊的背影背对着他们。
“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呀。”背影愈发清晰,她回过了头,手中握着一卷书,甜甜地笑道:“爹爹,你差点把我弄丢了。”
稚嫩微笑的脸如此熟悉。
正是邱月。
没有任何犹豫,宁长久出剑。
他剑刺向的不是邱月,而是身边的李鹤。
他的剑贯穿了李鹤的身躯,李鹤的剑却只将一小截送入了他的胸膛。
他们都想杀死对方。
李鹤抬起头,满脸震惊与不解,他看着宁长久身后一个金色的修罗法相,道:“这是修罗?你竟是修罗?原来你一直在藏呀。”
这是精神的世界。
修罗神录是精神力的极致之一,它凝聚的力量足以杀穿洛书世界的大部分虚假存在。
包括五道巅峰的李鹤。
但哪怕是先前深渊坠落的生死时刻,他也没有使用。
他对于李鹤始终有着戒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李鹤叹息道。
宁长久道:“最开始的时候,我问你为何知道我是外来者,你说世界循环了五遍,很多人都发现了世界的秘密。但这不对。”
“怎么不对?”李鹤问。
“如果世界循环了五遍,说明此处时间与外面时间流速是相当的。但这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了,若是时间相当,那外面的人早已分出了胜负,洛书的禁制也早解了。”宁长久道:“所以你在骗我,最初的豢龙者也在骗我。”
“原来如此。我随口胡诌的,你竟放在了心上……唉,做了这么多都没能骗取你的信任,你这人也太冷漠了。”李鹤笑了起来。
“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我是知道的。”宁长久继续道:“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顺遂了……你一直在指引我来这里,这个想法越往深处便越肯定。”
李鹤不想多问,他喟然长叹道:“我说过,没有人不想与世长存……”
但他比谁都清楚,苦求长生者,下场都不太好。
他自嘲地笑着,扭头望向了邱月,用询问的口气道:“大人?”
邱月微笑道:“放心,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会赐你与豢龙者身躯的。”
李鹤松开了握剑的手,大声地念了一句自己的诗,他跪倒在地,捞起了地上的矿藏,猛地塞入了口中。
服黄金,吞白玉。
随后化作了流光飞逝。
宁长久身后的修罗法身照得他身影犹若金铸,冷漠得没有一丁点神情。
“不愧是爹爹 ,真是聪明呢。”邱月笑道:“可是你现在走不掉了哦。”
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合上。
这是一个幽闭的囚笼。
宁长久问:“你到底是谁呢?”
邱月仰着天真的脸,道:“我说过的,我娘亲被活埋了,我爹爹被关起来了……我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呀。”
宁长久金色的瞳孔眯成一线。
最初她这么说时,他们并未在意,只当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孩。
但此刻这话传入耳中,却带着决然不同的意味。
“天藏……冥君?!”宁长久骇然明白。
活埋的是天藏 !关着的是冥君!
邱月嘻嘻地笑了笑:“爹爹太聪明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呢!”
说完,她又悲伤了起来:“娘亲和爹爹一生下我就死了呀,唉,我生来就是克爹娘的命呀。”
宁长久问:“神祇不可生育,你怎么会是它们的女儿?”
邱月高高地伸出了手,胡乱挥舞着:“反正我就是爹娘生的呀。”
宁长久看着她手中挥舞的书卷,他脑海中火光乍现:“你是洛书?洛书是天藏与冥君创造的?”
邱月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又对了!爹爹太棒了!”
她的欢乐与悲伤过渡得很是流畅:“唉,我就是……娘亲与爹爹的绝笔呀。”
说着,她揉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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