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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河镇青色的荠麦在风中起伏如浪,褪了色的木桩立在山道的两头,像是白森森的臂骨,远处看不见其他山的弧线,他一经置身此处,视野中便只有身后错落的山镇以及前方台阶尽头,写满了古老年岁的道观了。
宁长久缓缓向前走去。
寒冷微潮的晨雾被风缓缓吹开,宁长久走在山道上,这是大河镇与不可观的交界处,他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是因为临近昆仑月国,所以开始做这样稀奇古怪的梦了么?亦或是这本就是埋在心底的念头呢?
也是,前世二十四年,再如何弹指一挥间,也不是可以随意吹散的云烟。
宁长久意识算不得清醒,他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思考,只是顺着原本的心意,缓缓走过台阶,越过碑亭,来到了不可观中。
兴许是因为少了关门弟子的缘故,门只是虚掩的,他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观中冷清无人。
宁长久走到了放生池边,放生池雾气腾腾,涟漪四起。这是他以前积攒功德的地方。
再往前,便是大师姐的律令阁,青莲书阁也在律令阁之后,途径律令阁,再穿过一间院子,便是第一座殿。沿着殿的中轴线先前延伸,共有三座殿,殿的规模算不得大,屋檐在尚未明亮的天空下显得古老而沉重。
宁长久和着啁啾鸣啭的鸟声,缓缓穿过殿门,沿着中线一路向前。
师兄师姐们不知去了何处,不可观阒无人影,寂静无声,似唯他一人。
宁长久走过了莲花开遍的寒池,经过了盘折的小桥,走到了他前世从未进入的大殿之中。
大殿的门亦是虚掩的。
宁长久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他只将一切没有缘由的情愫归结于梦境,深吸口气后手按上了门,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殿中万千神佛压上瞳孔,数不尽的帷幕像是殿中徘徊的风。
他的身侧,一尊大神手握着类似照妖镜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镜子,怔住了——他发现自己的眉目更加清秀,脸颊上也添了几分稚气。
这是……他十六岁的模样!
梦境里,他再次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你,考虑好了吗?”
垂动的帘幕中,澄澈的仙音缓缓飘出。
这是师尊的声音。
宁长久不知该不该跪,只是木立原地,看着垂幕上婆娑的影,道:“考虑什么?”
观主不动声色,指间轻抬间,一只火红的蝴蝶从他的袖间飞出,看真切后发现,那原来竟是一份婚书。
宁长久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捏住了要飞走的婚书。
叶婵宫的声音继续飘出,道:“你还没决定心意么?”
宁长久立刻明白了过来。师尊所问的是婚书一事,前一世十六岁拒绝婚书,是他的一大遗憾。这种遗憾在前一世并不强烈,但在此世中,他时常会回想,若是当初答应了,会怎么样?
可自己又为何会做这般真实的梦呢?
宁长久立刻想明白了——自己迈入五道的契机临近了。
迈入紫庭境有心魔劫,迈入五道境亦有问心之争。问心之争没有具象的劫难,更虚无缥缈。
“这是我为你挑选的未婚妻,名为赵襄儿。”叶婵宫清冷动听的声音不掺杂质,缓缓飘出:“她有绝世之姿,温柔善良,品貌俱美,为神鸟朱雀之后,我将她许你为妻。你,可愿意?”
宁长久一惊,对温柔善良的含义产生了怀疑。
……
“……谈判十七日,终割国土六百里,赵失其壤,故我名为襄!”
熟悉的声音在九灵台上回荡,十六岁的赵襄儿立在台顶眺望残阳。
她微微回神,意识到这是梦。
其后头生犄角的大魔吞灵者拨开天空,缓缓渗入赵国。
二师兄现世,还未来得及挥刀,却听到了少女的喝止。
在二师兄震惊的目光里,这位赵国的新晋女帝,开伞握剑,紧绷的身躯如离弦之箭,瞬发入空,裙袂燃火,扑到了那头吞灵者的头颅前,吞灵者对这位少女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赵襄儿面不改色,她看着吞灵者,没有丝毫畏惧,唯有入梦之前尚未冷却的战意在娇小的身躯内重新腾起,如复燃之死灰,卷起星火无数。
天空中爆发出震动皇城的激战。
大魔的犄角被斩落,消散于空中,头颅被斩裂,湮灭在城上。
不久之后,赵襄儿重新落回九灵台上,指尖轻按脸颊的血珠,缓缓横抹,将薄薄的嘴唇染成了艳丽的血色,背后残阳如血,她的描金的漆黑龙袍在晚霞中飞舞。
霞光中,画面龟裂。
一朵火莲从飘来,停在了赵襄儿的背后。
赵襄儿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她原本以为,这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梦,为她了却当年的一大夙愿。
这场试炼,本就不可能只是杀死多有的怪物,娘亲对于她的精神,亦是有所锤锻的,通过这种入梦的方式锤锻神魂,提升道境,了却遗憾,使得心境圆满,也不算什么咄咄怪事。
吞灵者死后,梦却依旧。
朱雀的侍女从红莲中走出,柔声问道:“襄儿小姐,你比我想象中更为强大优秀。”
赵襄儿轻轻回头,她此刻是十六岁的模样,骨秀神清,稚气未脱,身段娇小柔妙,黑衣握剑的影更似地狱少女般的杀神。
赵襄儿静静地看着侍女。
“多谢神使夸奖。”她应了一句。
侍女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皇城考验已过,小姐想好了么?”
“想好?想好什么?”赵襄儿问。
侍女微笑道:“自然是此后的道路。你是选择留在赵国,补全襄字的命运,还是选择接受这份婚书,前往一座世外的道观清修。这两者选择并无正确与高下,顺从心意便好。”
赵襄儿一怔,她眉目轻漾,下意识将手伸入袖中,摸出了一封完好的婚书。
婚书如火。
赵襄儿看着婚书,不明白它的意义,自己明明已与宁长久成亲了呀……
是了,这是三年前。
嗯……三年前救下宁长久的夜里,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就开始图谋不轨了,三年之约订立的时候亦是故意藏拙,其心可诛!
对了……宁长久人呢?他不应该也在九灵台上么?陆嫁嫁怎么也不见了?好奇怪的梦啊……
他们不会鬼混去了吧?!赵襄儿一惊,气恼道:“贼心不死!”
赵襄儿差点忘了朱雀神使的话语,提着剑就去捉奸。
朱雀神使缓缓开口,道:“那个少年名为宁长久,是主人为小姐精心挑选的夫君,他是个清心修道的小道士,道法高,品性正,眉目清秀,为人淳朴,与小姐互补,很是般配,不失为一段良缘。”
“……”赵襄儿听着,心想这朝三暮四的大恶人藏得真深,连娘亲都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
“这份婚书,你愿意接下吗?”朱雀神使问道。
“让他来见我!”赵襄儿冷冷道。
朱雀神使似是没有听清,重复问道:“这份婚书,小姐愿意接下吗?”
……
宁长久醒来,天已渐渐亮了,
司命还坐在窗边,打坐修行,神色沉静而认真,似在苦思着什么。
宁长久并未打扰,扶着头,回忆着方才的梦,哑然失笑。
他为梦境的惊醒感到惋惜。也不知道明夜还能不能顺着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司命打坐完毕,隐隐有了新的体悟,气质更加玄妙。
她不屑地看了宁长久一眼,识海里,她将来立在辉煌神国中,成为一国之主,宁长久跪倒在自己神袍之下的画面仿佛触手可及了。
她唇角轻挑,眸光含笑,赤着玉足走到镜前,缓缓坐下,身姿如袅娜之烟。
宁长久如常地为她梳发。
“做什么梦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司命淡淡问道。
宁长久轻轻回神,看着垂在指弯的发,轻笑着摇头,道:“没……没什么。”
“哼。”司命冷哼一声,问:“这次又梦见哪个小姑娘了?”
宁长久想了想,诚实道:“我梦见襄儿了。”
镜中,司命的容颜冰冷,她一把夺过了木梳,道:“我自己来。”
宁长久立在原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轻声解释了两句,司命却并不谅解,还将他递来的一个削好皮的果子推开了。
宁长久独自吃着果子,出神地望向窗外。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如果前一世自己接下了婚书,之后十二年的生活会怎么样呢?
可惜没有如果,梦境只是梦境,是不连续的。
“走吧,路上再想你那位未婚娇妻吧。”司命冷淡地说道。
宁长久不敢多言,生怕再惹恼了司命。
“我们下一峰去哪?”宁长久随口找着话题。
司命冷笑道:“自然是去你最喜欢的地方,怎么?不记得了?”
宁长久恍然大悟:“女儿峰?”
司命连冷笑都没有了,神色彻底成了玄冰:“你果然最喜欢那里啊!”
宁长久自知失言,想着自己真是做梦做傻了,正想开口补救,司命却已推门而出。
宁长久立在原地,不再去想昨夜荒诞的梦,连忙追了上去。
……
女儿峰的山脚,开满了烂漫的桃花。
司命立在花树之间,人面桃花相映,她眼眸微动,伸手欲折,瞥眼却见宁长久正看着她,手指下意识一缩,悻悻然负回了身后。
“人间姹紫嫣红,转眼成灰,有何留念?”
为了证明自己不喜这等庸俗风景,司命还如此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宁长久懒得揭穿,与她缓缓登山。
途径山腰之时,宁长久再次见到了那支断尾猴子,这一次,猴妖正挎着个花篮在卖花,它篮中的花皆是从别处采来的,色彩各异,与这满山桃花倒是互有风情。
猴妖看到了宁长久与司命,如见冤大头般两眼放光,他挎着篮子跑了过来,大喊道:“客,客人!真巧啊,真是妖城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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