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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厚重如山的雷云分娩般蠕动着,一道道或如球状或如龙蟒的雷光不停落下,周遭的空气中充斥着嘶嘶振动的电流。
但宁长久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不确定是自己的耳膜已被震裂,还是声音被某种东西隔绝在外了。
竟是那个看着呆傻老实的宁长久率先开口:“你要一直对师妹这样好下去呀。”
宁长久嘴唇半张,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沙哑,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身体这么轻,是因为有两道灵魂离开了**。
那两道魂魄隐藏在意识的最深处,处于一种三魂同体的玄妙状态,而这种状态,却是为天地不容的,或许这也是引来雷劫的真正原因。
那个少年宁长久看了一眼寺庙的方向,微微笑了笑,“好好照顾师妹,也好好活着。”
那天夜里,阴鬼撕咬之下,他的魂魄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如今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了这些,封存在识海的深处,今日受那天雷牵引,终于离开了身体。
只是他的魂魄太过弱小了,满天雷光之中,那道身影显得越来越单薄透明。
轰隆一声惊响。
宁小龄猝然惊醒。
“师兄……师兄!”
她挣开陆嫁嫁的怀抱,忽然朝着屋外狂奔过去,狂风如刀,她脚步跃过门槛还未落地,身子便又被压了回来,后脑撞在了陆嫁嫁的胸口,陆嫁嫁拥住了她,怜惜地叹气。
“陆姐姐……救救我师兄。”宁小龄抓住了白衣女子的衣襟,声音哽咽道。
陆嫁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原本想再次令其安睡,但是手悬在她的眉心片刻,最终还是颓然垂下,只是叹息。
……
赵襄儿手中的红伞伞面很是单薄,但上百根伞骨细密撑起的古伞,也有着极大的韧性,那毕竟是皇城的重宝,此刻哪怕雷火侵蚀,也只是在伞面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渍般的痕迹。
风声在耳畔不停呼啸。
赵襄儿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她护体的灵气也渐渐不支,如刀的风中裹挟着雷电之气不提掠来,她系发的红绳也被磨得破损断裂,一头墨发散落,在空中不停激荡,如湍急流水中的海藻。
那几乎是雷劫的中央,耀目的电光已经透过伞面映上了眼皮,哪怕隔着伞,她依旧觉得刺目得睁不开眼。
正当她想要移开伞面,看清楚那雷劫中央发生了什么时,那股强大的压迫力明显减弱了许多。
红伞被压弯的边缘开始回弹,掠过身侧颊畔的也不再是雷光电影,而是一片片碎琉璃般的雷屑。
巨大的轰鸣声也消失了,那种从极嘈杂到安静的飞快过渡,让她一时间觉得双耳失聪,周围的空气似也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迟疑片刻,移开了伞面,才一收到腰间,忽然看见一个阴影充斥了视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灵力涌动,想要一掌推开那砸落的东西。
可是方才逆行雷劫,她的灵力消耗同样巨大,此刻那影子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她仓促交织出的灵力一下被撞碎了。
手腕一麻,红伞脱手落地,被未停的风吹到了身后,而那个身影直接撞到了她的怀里。
少女轻哼一声,受那股撞击的冲劲,身子后退了几步,依旧难以遏制地向后倾倒,那红伞的伞柄却恰好抵住了她的腰肢向上些的脊骨,让她免于摔坠,她绣鞋离地,足尖却依旧黏着地面,她上身后仰着,长发如瀑散落直垂地面,以那伞柄为支点,秀背与腰-臀之间弯成了一个夸张而美妙的弧线。
此刻劫灰雷屑如雪花般纷扬飘落,似一场寂灭的烟火。
视线短暂的恍惚之后,赵襄儿看清了那撞入怀中的身影。
那是一张清秀却惨白的脸,方才从天而落的,便是这个历尽劫雷之后,昏死落下的少年。
赵襄儿呼吸微滞,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玩伴只有乾玉宫中的少女们,她与男子最亲密的接触,可能就是三年前以一敌八,在乾玉宫前将八人打得不敢再战。
所以她此刻想要推开怀中的少年,然后将他拎给他的师妹。
但她手触及到他身子的那刻,她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巨大的悲伤,那少年明明已经昏了过去,但眼皮与睫毛依旧不停颤抖着,牙关也在微微打颤,黏稠的血自唇齿间渗出,滴到了她精巧的锁骨上,如一粒朱砂。
她看着这张脸,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明亮的雷屑依旧在不断飘落,昏黑的天空上阴云逐渐在风中稀释。
于是这一幕便这样诡异地维持着,盛开的红伞落在地上,伞柄支着少女倾倒的身子,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影。
雷光散尽时,陆嫁嫁来到了他们的身后,看到这一幕,很是吃惊。
吃惊的是,那宁长久……好像还活着。
宁小龄也一脸吃惊,吃惊的是那看上去清淡寡欲的小殿下,竟就这样抱着师兄,羞死个人……
不对,我怎么在想这些……宁小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忙跑过去,关心师兄的安危。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起柔韧纤细的腰身,一手抓起宁长久的后颈,将他昏迷的脸从自己细削的右肩移开。
他撞过来的时候那么重,此刻却又轻得过分,仿佛身体里的水都被蒸干了一样。
宁小龄看着师兄满身的血痕与雷电灼烧的焦灼痕迹,张了张嘴,话语凝结在喉咙口,只剩下深深的愧疚。
赵襄儿有些不善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随我入宫。”
……
……
宁长久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走在一条极其漆黑的道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前方一个光芒莹莹的背影指引着他。
那是前世的自己。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宁长久忍不住出口询问。
那一袭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一片漆黑的道路上,渐渐地有了画面。
一个道袍凌乱,面容棱角分明的男子扛着一柄长刀,看着山崖上高高的道观,忍不住捋了捋两边的头发,道:“以后你就是这座观中的弟子,来,二师兄带你去开开眼。”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年仅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他的身后,看着那崖中道观的眼神隐隐带着畏惧。
这一日,年仅四岁的宁长久在二师兄的带领下,先后拜见了清圣无双,姿容绝艳的大师姐,一袭扎眼红衣似翩翩贵公子的三师兄,身材娇小,背负兵器匣,短发微乱的四师姐,一身素朴布衣,笑容灿烂,很是随和的五师兄,还有满头银发,性情孤僻的六师兄。
然后便是排到自己了。
他是观中最后一个弟子。
入观的那天,六师兄把观中正门以三座大殿的钥匙交给了自己,从那天起,自己便负责每夜给观里关门。
这是一切的开始。
那观落在山腰之间,大山高耸入云,不见其顶,山下则是一座人丁不过数百的小镇,名叫大河镇。
之后画面变幻得极快,宁长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大,他将那师尊托二师兄交予自己的清单刻在了墙壁上,每隔一段时间便划去一道。
转眼十二年。
十六岁那年,他陪着五师兄坐在崖边眺望云海,傍晚的云海被落日的余晖染得苍红,一枚昏黄的落日熨烫着橘色的边缘,缓缓沉入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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