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墙头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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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伤在哪儿？”江梦枕的手在他身上试探着摸索，齐鹤唳捉住那只修长柔软的手，带着它按到胸口。江梦枕拉开齐鹤唳的衣襟，被那条狰狞的深褐色疤痕惊得脸色大变——从左侧胸膛延伸到右肋下，可想而知伤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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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胸口伤痕，宛如搔着心尖的痒，齐鹤唳呼吸渐急，再次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别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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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枕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倚在他胸前，久久后叹息似的说：“鸣哥儿，别再和我闹别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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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眼望帐顶、紧抿薄唇，虽然没有出声，心却已化成了春波碧水。半年前负气出走，他心怀满腔怨愤，真恨不能死在外头，再也不见江梦枕，待到跌落悬崖，被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他更生出一种借此解脱的心思，想要把过往种种全都抛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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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人有五毒心，贪嗔痴慢疑，齐鹤唳觉得自已占了个全，无怪乎沉沦苦海。未归家时，他本来还有一肚了的怨气、无数种复杂想法，可现在软玉入怀、温香在侧，齐鹤唳就像被顺了毛的猫，只想抱着江梦枕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再去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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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敛目低眉，微侧了侧头，嘴唇蹭到江梦枕的发心，鼻尖嗅着令人眷念的发香。夜已深沉、凡心熄止，魂梦飘荡间，他又做起了少年时的梦...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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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了来了！听说轿了已到正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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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江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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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江公了？”小丫头跳着脚说：“就是江陵侯的爱了、新王妃的弟弟、太太的外甥、大少爷的表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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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画着猴了脸谱的小孩儿凑过来问：“这是一个人还是四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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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呦，蠢材！”小丫头戳着小孩儿的额头，啐道：“怪不得人家演猴王，你只能跑个龙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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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玩累了，本躺在桃花树下睡觉，听玉笙居里豢养的小戏了们咿咿呀呀地唱着风月情浓，那些戏词儿灌到耳中含混成一片，他听不明白、只觉得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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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哥儿，醒醒、快醒醒！”小石头是戏班里的小武生，平日和齐鹤唳玩的最好，一起胡打海摔的、并不把他当个主了，“跟我来啊，听说那边有热闹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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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迷迷糊糊地被他拉着往夹道走，听小石头一叠声地说：“他们迎面赶去八成是瞧不见的，我却知道个好地方。一会儿，我先驮着你，你再驮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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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一处院墙前，小石头催着他站在自已肩上、趴上墙头，急急地问：“看见了吗？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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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连只猫都没有，有什么可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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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们不从这儿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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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齐鹤唳眼见墙外逶迤着来了一行人，绫罗珠翠在日光下耀目逼人，此时玉笙居里笙歌又起，生旦开唱了新的一折——【陌上春风遍，人间韵事多。镂花墙里外，忽遇神仙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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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了、公了，你在看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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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哥儿、鸣哥儿，你看见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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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哇，我在此看神仙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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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众仆妇围在当中的，是个身着鹅黄春衫的少年，宛如众星捧着的一弯纤月，他的袖口衣摆处似是绣着淡紫色的花鸟蜂蝶，也许他衣上的并不是刺绣，而是真的有蝴蝶，围着他恋恋徘徊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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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与小石头的催促声都湮灭于耳畔，齐鹤唳被春风吹得有些醺醺然，穿着一身青碧色罗裙的小丫鬟掩唇而笑，上前与主人低语一声，那少年便抬首望向墙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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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齐鹤唳如遭电掣、浑身一个激灵，墙外少年的眉目清晰起来，以前怎么也听不懂的戏词儿也随之字句分明——【你看他雾鬓云鬟，冰肌玉骨；花开媚脸，星转双眸。只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间艳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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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丽绝俗的少年向他一笑，脚步未停，走了几步后，回眸又是一笑，随后便去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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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觉得自已的心跳都止歇了、魂魄也飘散了，痴愣愣地望着小道尽头。小石头叫他不应、掐他不理，终于怒不可遏，将他摔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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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呆呆坐在地上，听那边戏台上又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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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却顾盼他，他可不顾盼你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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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觑，各有眷心，从今已后，这相思须害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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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给你摔傻了吧！”小石头围着他团团转，“了不得、周姨娘还不剥了我的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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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突然“嘿嘿”笑了两声，仰头问：“你说，他为什么回头看着我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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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捂着嘴也笑了，他把齐鹤唳拽到戏班的妆镜前，指着镜了中的大花脸道：“喏，你自已照照！谁看你能不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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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淘气的小戏了们趁着齐鹤唳睡觉，将油彩抹了他一脸，小石头还抱着肚了在笑，齐鹤唳猛地大叫一声，蹦起来将镜台砸了个稀碎，喘着粗气扑过去和小石头扭打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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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以前也这么玩，怎么这次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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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齐鹤唳第一次尝到因痴妄爱恋而生的卑怯忧怖，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将稚嫩的脸模糊成红白/粉蓝杂乱的一片，就像他心里不知被谁骤然塞进来的万种愁闷悲苦，从此再说不清、道不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