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 曾经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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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世界对他们来说既是保护，也是枷锁。</p>

他们如果想取得新的突破，就必须走出这座世界，去到外面那个更为广阔的大宇宙中。</p>

在那里，他们将获得新的“自由”！</p>

一想到这，赵瑾瑜就会有些恍惚。</p>

走出世界，面向宇宙吗？</p>

在战统部的规划中，东境未来将从星球文明迈入星际文明！</p>

那时的东境会变成什么样子？</p>

殖民星系、开拓航道、抢占星门、兵团交锋……</p>

这些从外界流传而来的陌生词汇，让赵瑾瑜仿佛直视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p>

天边的火烧云洒落最后的余晖，太阳缓缓落入了地平线。</p>

赵瑾瑜站在窗前，从黄昏等到了深夜，才走出办公室，刷卡下班。</p>

魔都的路灯明亮不输白昼，赵瑾瑜首次没有按时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p>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多年，这座城市早已在她的世界打上了鲜明的烙印。</p>

赵瑾瑜总会时不时想起三十年前，那位曾短暂担任过魔都督察的存在。</p>

她的脑海中有时会浮现两道对立的身影。</p>

一道是初次见面时腼腆而有高呼冤枉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他的未来将是何等波澜壮阔。</p>

另一道是在万族会议上睥睨天下的男人，同样看不出来他曾经露出的腼腆与怯意。</p>

在见识到那人的两面后，赵瑾瑜一直在思考——</p>

纪督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p>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曾与纪督察接触过的人，但答案好像都不一样。</p>

万族会议结束后，作为天国主君的纪督察就离奇地消失不见。</p>

有人说他去了天外，有人说他正在诸神的领土中静修，还有人说他回归了群星……</p>

她曾在一次会议结束后偷偷问询了陈浮生大人。</p>

如今的陈浮生是距离天国最近者。</p>

境主大人沉默了许久，指着天上，轻声说纪督察回归了他应该回归的宝座。</p>

赵瑾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p>

却只看到了漫天纷繁的晨星。</p>

群星交相呼应，星光闪烁不定，好像偷听到了他们的交谈。</p>

所以……</p>

纪督察是去了天外吗？</p>

天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p>

会远比魔都繁华吗，还是充斥着彻彻底底的丛林法则？</p>

以曾经纪督察的惫懒性子，相比外面的繁华，他应该会更喜欢搬张竹椅躺在老旧小区的树丛后面吧？</p>

赵瑾瑜在心中想到。</p>

她突然回过神，目光一怔，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非常熟悉的小区内部。</p>

许久未经修剪的树杈斜着生长，拦在了鹅卵石小道的中间。</p>

赵瑾瑜站在原地呆了呆，然后拨开树枝，走进了小道深处。</p>

她认出了这里。</p>

这里是纪督察曾经生活过的老旧小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哪怕魔都城建数次优化革新，这里都未曾被纳入计划中，得益于此，这座小区依旧保持着原貌。</p>

赵瑾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轻颤了颤，呼吸莫名有些急促。</p>

她平复下波澜四起的心境，沿着鹅卵石小道，来到了一条岔路口。</p>

这里右转就能抄近路抵达纪督察的“家”。</p>

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迈步穿过树丛，站在了一幢五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前。</p>

夏夜的风中含带着萦绕耳畔的蝉鸣，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形如海潮。</p>

那道仿佛刻印在记忆深处的身影，真的就躺在那张摆在树荫下的竹椅上。</p>

“呦，这不是赵队吗？好久不见啊！”</p>

熟悉的声音与腔调。</p>

竹椅上的男人笑着抬手招呼，这一幕场景让赵瑾瑜有种恍如隔世之感。</p>

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三十年前。</p>

“纪督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p>

赵瑾瑜脑海中一片混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的这句话。</p>

男人单手压制着身边正不断试图跳上竹椅的小姑娘，口吻熟络道：</p>

“也就前两天吧，回来见了见故人，比如老陆啊，田老师啊……”</p>

陆队陆海？</p>

赵瑾瑜脑海中瞬间划过这个名字。</p>

十年前陆海就选择退役，然后离开了魔都，行踪未知。</p>

纪督察唏嘘道：“这趟回来的还是晚了，没见到田老师最后一面，不过田老师也算是寿终就寝了，倒是老陆居然开了家娃娃店，这事儿我是真没想到！”</p>

赵瑾瑜鼓足勇气道：“陆队……他女儿以前最喜欢娃娃了。”</p>

纪督察沉默了瞬间，叹气道：“是啊，我知道，老陆看上去是放下了，可心底还是没放下，人类真是一种矛盾而复杂的生物啊。”</p>

听到他的感慨声，赵瑾瑜的心中莫名一紧。</p>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她本能地开始紧张。</p>

“这并不矛盾，陆队心中是放下了，但不代表陆队忘记了他女儿还有他的妻子，他只是带着她们的心愿更好的活下去。他不再纠结于过往，而是开始展望未来的日子。”</p>

赵瑾瑜认真地说道。</p>

纪长安怔住，险些被某个试图和他抢占竹椅的小姑娘翻了盘。</p>

赵瑾瑜继续鼓足勇气道：“纪督察还记得瀛洲之行吗？”</p>

在纪长安点头后，她接着道：</p>

“当年作为战败一方被瀛洲官方收押监禁的宫本健次郎，在二十年前被提前释放了，释放后他并没有重返家族，而是携手妻子踏上了旅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人。</p>

曾经试图推翻瀛洲统治的叛徒，又成为了瀛洲人民群众眼中的英雄。”</p>

“而这同样不矛盾，健次郎先生曾经为了他眼中的瀛洲未来而参与叛乱，现在的他亦是为了瀛洲的未来而努力拼搏着！”</p>

纪长安的意识微微有些恍惚。</p>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p>

午后的阳光穿过婆娑枝叶照进他的眼瞳。</p>

那个曾与他一同用餐，叫做宫本优子的平凡女人惊喜地望着他，拜托他给宫本健次郎捎上一句话。</p>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吗？</p>

可在重新登上神座的他的眼中，这些时光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p>

这种错杂感让他的心脏微微停顿了一下。</p>

他对那个叫做宫本健次郎的男人记忆犹新。</p>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外人谈吐心事，也是他第一次仔细思考法外者与普通人之间有何不同，并给出自己的答案。</p>

而若将其中的个别词汇置换一下，或许也可视为……</p>

诸神与万灵。</p>

神灵是否能随意剥夺掠取凡灵之命，并将之视为天经地义？</p>

这个答案，原来自己已经给出了。</p>

“赵队是想说明人类并不矛盾吗？”</p>

躺在竹椅上的纪长安眨了眨眼问道。</p>

赵瑾瑜忽然有些窘迫。</p>

反应过来，回过神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了这番话。</p>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说这些话，又是为了要证明什么。</p>

纪长安眯眼笑道：“赵队的意思我明白了！”</p>

赵瑾瑜的心忽然定了下来。</p>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柔和而舒服，抚平了她内心一直暗藏的不安。</p>

或许是因为相较于东部星空的剑宗，纪督察对于东境的威慑更深远，这让她心中一直藏着担忧与畏惧。</p>

而此刻定下神，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p>

她轻轻走到纪长安不远处，没有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只是与他说起了当下的东境有了哪些变化。</p>

当年和他一同进入瀛洲秘境的井上莉香还有青木赤一早早结婚了，证婚人是斋藤幽兰女士曾经的好友绯村十郎。</p>

当年曾和他有过交集的夏目君长大成家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男孩，除了那只白猫依旧守护在他们身边外，还多了一个叫做安贝斯的境外列王。</p>

这些年中这幢小区被东境列入了重点保护对象，属于他的那幢居民楼一直都有人定时清扫打理，曾有人看到过一对母子走入了这幢居民楼，最后失去了踪迹。</p>

曾经和他打过交际的刘市长早就退休了，如今闲赋在家逗弄孙女。</p>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曾和他一同住在这幢居民楼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东境这边查不到他们的线索……</p>

……</p>

……</p>

绝大多数都是赵瑾瑜在说，原本不喜多言的她就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将曾和纪长安有过交集的人的生活一一道来。</p>

纪长安将停止反抗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下巴轻磕在小姑娘的头顶，静静聆听，目光有些失神。</p>

只有在听到那些故人的深刻变化，他才能清晰感受到光阴的真实流转。</p>

说到最后，赵瑾瑜才感到了口干舌燥，慢慢停下了述说。</p>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风吹树叶的哗哗声。</p>

纪长安慢悠悠地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拍头道：</p>

“这么晚了？该回去睡觉了，赵队明天还要上班吧？”</p>

赵瑾瑜清楚纪督察这是在送客了，她轻轻点头。</p>

“那赵队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很感谢赵队刚才和我说的这些，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p>

赵瑾瑜怔然点头，自己刚才的话有帮到纪督察吗？</p>

“就不送赵队了，想来魔都现在应该也没几个人能打过赵队。”纪长安眯眼笑道。</p>

赵瑾瑜有些不好意思，挥手与纪督察告别，转身向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去。</p>

途中她突然回过头，目睹纪督察拉着身旁那个小姑娘的手，向着居民楼走去。</p>

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她的心脏莫名颤动了一下，脱口而出道：</p>

“纪督察，您明天要走了吗？”</p>

男人闻声停下脚步。</p>

他抬头看向今夜格外明亮的群星，而后转头笑道：</p>

“可能还要过几天，对了，麻烦赵队给我保密。”</p>

“赵队记得多保重身体，晚安！”</p>

男人洒脱地挥手告别。</p>

赵瑾瑜呆呆地目睹那道身影走入老旧的楼道。</p>

她突然隐约有种错觉。</p>

也许从三十年前起，也许从进入他们的视野起，又或许是从离开这座老旧小区开始，那个记忆中腼腆的少年就开始挥手告别过去，迎接注定到来的命运。</p>

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故事，都以这幢居民楼为分界线，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