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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嫚神色有些难堪,犹豫片刻,到底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小女做!小女为了进侯府已付出良多,万不能前功尽弃。”

荀氏笑:“你有这个觉悟便好。放心,我也不会看着你去送死,毕竟若当真被世子抓住了,以他的手段你供出我来也是迟早的事。”

李嫚就要表决心,却被荀氏抬手阻止:“这种事你控制不了,我也不怪你。我给你指条明路,若说现如今最恨三弟妹的,除了三房恐怕不做第二人选,毕竟若不是她咄咄逼人,三婶也不用死。你想办法将此消息传给三房,想必到时他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

“还是夫人聪明!”李嫚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毕竟她只当个传话的,流言可不是她传出去的,便是到时候世子要怪也不怪到她头上。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要趁张幺幺还未找回来尽早将消息传出去,否则就是污蔑了,不仅不起作用,还会彻底得罪世子。

当天下午,李嫚一个人出府了。不过如今府里得了叮嘱各处门卫都警觉了许多,李嫚本就是曹家送来的,身份有些敏感,又心虚,就怕露了痕迹,心思一转,便用替荀氏回娘家送东西的借口出去了。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心里很是忌惮荀氏,觉着她心思歹毒,想着就算万一自己被查出来,也一定要拖荀氏下水,要么她得捞自己起来,要么就和她一起死。

郁林肃根本不知道府中还有人居心不良,他此时也顾不上,混乱担心了一日后,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既然找不到张幺幺,那就先把王伯找出来。

当下也顾不得天色已晚,换了身深色衣裳就打算去太子府上求个情,让他去见一见当初供出王伯的那位幕僚。

谁知还未走到门外,侍卫就忙来禀报,王伯求见。

郁林肃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要见我?”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郁林肃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竟然真的是王伯。

他就和太子给他的那张画像上一样神色自若,身穿青色道袍,头戴方巾,一手抱着一方匣子,一手负在身后。一身文人打扮,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这身装扮对见过王伯的人来说是陌生的,但对郁林肃来说,是陌生又熟悉的。

因为当年裴家还在时,王伯出现在外祖身边时就是这幅模样。

他也慢慢想起来,外祖十分赞誉王伯,曾多次夸赞他满腹锦纶,博学多才。外祖还曾一度想要劝王伯再去科考,认为他一定会在官场中有一番作为,可是王伯都拒绝了,宁愿每日和外祖喝喝茶,下下棋,再教一教表弟表妹们,便满足了。

不慕权势,洒脱淡然,心性高博,外祖又高看了他一眼。

那时,外祖和王伯几乎形影不离,偶尔两人还要抵足相谈。

后来裴家出了事,王伯换下道袍方巾,穿上直裰小帽,一日一日,慢慢变成了哑巴王伯。

他便也忘记了当年王伯是何许了不得的人物。

郁林肃手握剑柄,脸色僵硬。

王伯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上前两步:“世子,奴才有要事相禀,可否入书房一叙?”

郁林肃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里走,王伯笑了笑,撩起衣摆一步一步跟上。曹榭挥了挥手,几个护卫便将他退路堵住,王伯看见了,却依旧淡然,脚步不乱。

两人进了书房,王伯看了眼跟进来的曹榭路宏,郁林肃示意两人出去,路宏有些担忧,曹榭却将他拉了出去,两人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郁林肃直接问道:“幺幺在那里?”

王伯将手里的匣子放到书案上,道:“世子先看看这个吧。”

郁林肃却无动于衷:“幺幺在哪里?”

王伯知道他性子倔,当年夫人去后,临安侯曾绑着他回了侯府,他却险些摔断了腿也要再回兰台巷的宅子。

王伯多少有些无奈,恐怕夫人也没想到,世子有一日会喜欢上仇人的女儿,还看得如此之重。

沉默片刻,他终于道:“奴才听从夫人的吩咐,已将张家小女杀了。”

郁林肃有一瞬间的失聪,耳中一片翁鸣,眼前像是骤然降落了一道白光,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思绪骤然间远去,好似灵魂和身体已经剥离,不知过了多久,五感慢慢回归身躯,白光散去,眼前是王伯担忧的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忽近忽远:“你在说什么?”

王伯叹了口气:“当初裴家出事后,夫人便大受打击吐血昏迷,醒来后便发了毒誓,一定要让张家人血债血偿。那时您还小,夫人不欲您被仇恨影响了心智,因而说出了那套‘张家人不是罪魁祸首,害死裴家的另有其人’的说辞。”

“您起先不是也恨么?后来夫人说得多了,您心中的仇恨便也慢慢消逝了。可夫人没有一日忘记。裴家出事没多久,奴才便向曹相投诚,虽不得他的重视,可也从他那里得到了张家人的住址。之后也是老天相助,奴才早年教导过的一个孩子竟成了张老的义子,奴才又收买了几个同乡的秀才举人,叫他们与方泽安称兄道弟,之后便顺理成章的与他回了张家,报了仇。”

王伯笑着感叹:“却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张家小姐竟然活下来了,而且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您的妻子。奴才深受裴家大恩,夫人当年重病之时的唯一愿望便是让张家人给裴家陪葬,因而,奴才不能放过张家小姐。”

郁林肃摇摇欲坠,他僵硬的笑,却已经泪流满面:“你肯定是骗我的,我娘怎么可能让你做这样的事。张老不是裴家的仇人,裴家的仇人是那些当初利用裴家对抗张老,之后又被他们抛弃的人!是曹相!是普公公!是二王!不是张家!”

郁林肃以为自己在竭力嘶吼,可实则他喊出来的话王伯只能勉力听明白。他已近崩溃,浑身虚软就快站不住,便是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王伯知道他不能接受,神色怜悯。他上前打开那个匣子:“世子,张家是裴家出事的根源,没有张老,裴家如今依然安稳。然曹相普公公等人自然也是罪不可恕的。”

“奴才当年假意投靠曹相,之后用了四五年时间才得到他们的信任,五年前,奴才受二王之令前往琼海建立一支海上船队,主要目的便是将大林朝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运送出去,卖出后再购买钟表镜子等舶来品回大林贩卖,从中赚得不菲的差价后,为二王将来起事做准备。”

“这些年来,二王在云州府、紫云府、赣州、商州几地建立了八座粮仓,十几座秘密仓库,以及四处以私人名义买下来的马场。二王从关外买回的兵器便被藏在秘密仓库中,马匹都在马场。”

说罢他从匣子里取出一张三尺长宽的地图,正是这几个州府的平面图,其中有十几处被标记了出来。他指着那些地方道:“当年奴才将那几个学子分派到这几个州府去当差,二王那时不敢大肆安排,便都借奴才的手叫他们去修建了这些仓库,可惜后来他们相继被杀,二王便派了自己的人接管,因而奴才没法知道全部仓库的位置。但有这些,已经足以置二王他们与死地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安排的?”

王伯笑:“倒也说不上是奴才安排的,奴才也不过顺势而为罢了。毕竟若紫云府几州的桩子没被张家小姐杀了的话,说不得二王如今已然起事,太子倒不一定能占据上风了。”

“你连殿下也要算计?”

“世子,奴才知道您早年不欲靠侯府因而投靠了太子殿下。但当年太子殿下可也是在暗中支持张老改革最中坚的力量,他也是害了裴家的罪魁祸首之一。因而若能将太子扳倒,何乐而不为呢?然后等二王放松警惕之时,奴才再把这些证据交给其他王爷,为了宫中宝座,这些王爷们一定会自相残杀。到时二王依然会沦为阶下囚,奴才便能将所有对不起裴家的仇人一网打尽!”

他说起自己的计划来很有些自得,说罢却惋惜摇头:“可惜了,都被张家小姐给毁了。所以您看,她与咱们家是天生不对付的,便是不为夫人的愿望,奴才也要除去她,否则她迟早会给您带来灾难的!”

郁林肃眼中一片血红,脸色僵冷,他冷冷地看着怡然自得的王伯,冷声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若当真狠得下心肠,当年就不会被人一再欺负却还要选择退避。她根本不可能让你杀了张家人,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

“当年外祖还曾夸你满腹锦纶,若考中举人将会大有一番作为!可实际呢,你就是个懦夫!因为之前一次落第,你便不敢再尝试,你拿什么‘遭人陷害’当幌子,不过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胆怯无能,不敢面对失败!”

“你说与外租是忘年交,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天下首富把你当座上宾,你很洋洋得意是不是?你一面看不上外祖的商人身份,一面却又享受着他对你尊敬给你的优渥生活!”

“你或许是有几分感激在心的,可你扪心自问,当外祖一家没了之后,比起好友的死去,骤然失去高高在上的舒适生活是不是更叫你无所适从?”

“你杀张家人或许有给裴家报仇的原因在,可你伤害幺幺,不过是因为她无意之中破坏了你暗中布下多年的这盘棋罢了!你觉得自己反手之间便能天翻地覆,可结果却毁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你气急败坏,这才想报复她!”

王伯脸色隐隐发青,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受到了侮辱:“世子,我做所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裴家报仇,为何到了您嘴里就变得如此功利!看来那张家小姐对您的影响真是不浅,我倒有些后悔没能早些杀了她。”

郁林肃神色阴鸷,狠狠一脚踢向王伯的胸口,王伯嘭地一声撞倒了书架,随之胸口一痛,呕出一口血来,顿时脸色就是一白。可比起身上的剧痛,更叫他寒心恐惧的是郁林肃的态度。

他极为不敢置信:“世子,奴才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娘为了裴家!您,您为了张家人,竟要杀了奴才?”

郁林肃眸中似夹裹了暴风骤雨,欲要发泄出毁灭一切的力量。他缓缓抽出长剑:“为了我娘和裴家?到了现在你还在狡辩,可真是叫我倒足了胃口!”说罢举起长剑。

王伯见他杀机凛然,是当真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不由肝胆俱裂,大喊道:“世子,您若杀了奴才,就永远别想见到张家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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