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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这一出闹得,将在外做客的谢国公都给吓回府来。此时在福寿园等着,半步不敢离开。谢老封君更是拄着拐杖亲自赶来汀兰苑坐镇,谢大太太亲自领着大夫赶过来。连谢二太太也慌了,嘴上说着不是她孙子,心里哪里能对谢霖的亲身骨肉视而不见。

一群人守在产房外,且不说尚书府那边,叶家主母得了消息急得不得了,谢霖更是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便匆匆从府衙离开。

好在汀兰苑早就预备着稳婆医女,一切生产用的早就预备好静待丸子发动。虽说事发突然,但人匆匆送回汀兰苑就直接抬入产房。

杨嬷嬷跟进了产房,实在不放心这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她非得亲自跟着。

丸子的贴身丫鬟没进去,就在外头声泪俱下地给谢家几个主子告状:“二少奶奶当真是好毒辣的心肠。如何就做得出来?我们大少奶奶那么大的肚子,平日里多走几步,下人们都要心惊胆战。那么高的台阶,不说她拉一把大少奶奶吧,居然下得去手去推!”

谢老封君的脸色铁青,瞪着沈兰若恨不得将她给活刮了。

谢大太太最直接,大步冲上来就要给沈兰若一巴掌。

她动作快,当真扇到了。不过沈兰若偏了头,下人也拦得及时,否则这一巴掌,当真能将沈兰若半边脸扇肿。

谢二太太看到谢大太太教训她儿媳妇,这回是一声不吭。

匆匆赶回的谢霖倒是有些异样,但想到躺在产房里叫的撕心裂肺的丸子,撇开头不去看。今日谢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事实上,他早在半路就听家里下人说过原委。此时再看到沈兰若,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仿佛从未认清过她这个人一般。

沈兰若心口一阵一阵紧缩,受不了他这样陌生的眼神,心中委屈得不得了。

她端坐在谢二太太的右下手边,想哭又哭不出来。这满满一屋子仇视看她的人,没有一个站她这边帮她说句话。倍感伶仃的她知晓,今儿推叶秋月这桩事儿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她这辈子就摘不下恶毒的名声了。

抬头看了一眼脸发白的谢霖,她心口狠狠一痛,也别想再与表兄恢复往日的融洽!

叶!秋!月!

叶秋月这个贱人!

叶秋月这个狠毒不要命的疯婆子!

沈兰若心里恨得要命,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委屈的人。

“不是我的错!”她躲在下人身后,忍不住崩溃地哭起声来: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叶秋月这个女人先对我图谋不轨!我只是在花园里赏花,是她的猫突然冲上来撞我的肚子!我怀孕了啊!她就是怕我的孩子会夺走她孩子的风头,是她蓄意谋害我!”

这一次再没有了梨花带雨,沈兰若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叫整间屋子的人都看傻了眼。

屋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一旁一直没发声的谢二太太惊疑不定地瞄向沈兰若的腹部,渐渐坐直了身子。

谢霖没出声,谢大太太表情微变,当下一拍桌子厉喝:“胡说八道!”

嘭地一声响震醒了呆愣的谢霖母子,沈兰若也吓一大跳。

谢老封君抿着嘴,脸色冷厉:“你说你怀孕了?若是没怀孕,你可知你……”

“我怀孕了!”沈兰若尖叫着打断她的话,“我怀孕了!快一个月了!老祖宗!你这么说话未免太失公允了,对我不公平!”

谢老封君被她吼得喉咙一噎,脸瘪得青白。

沈兰若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今儿不发出来她就会憋屈死。她愤怒之中又藏不住有恃无恐地道,“我自认这半个月已色色避开长房,事事避其锋芒,她叶秋月还有什么不满意?非得这样子害我?”

“你们什么都知不知道!你们都被她骗了,根本就是叶秋月她不放过我!”

她高昂着下巴,通红的眼珠怒视屋里的谢家长辈:“老祖宗,大伯母,我不求您们能一碗水端平,但起码对我公平一些!难道只有她叶秋月的孩子是个宝贝,我的孩子就命如草芥?如若不是她故意唆使猫撞我肚子,我何至于愤怒之下做出糊涂事?”

丸子的那只猫撞了她之后就逃逸了,沈兰若的人至今没抓到。

这些姑且不谈,谢老封君被沈兰若噎了半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胸口这块给顺舒坦。她抬抬手,一个字不想多说,直接示意请大夫过来替沈兰若号脉。

正好谢大太太带了大夫过来,如今产房那边还没到用大夫的程度,这大夫就在偏厅里候着呢。

谢大太太心口有几分不舒服,但这时候也不能不允。

手不情不愿一挥,下人去偏厅引大夫过来。

老大夫过来一看这凝重的氛围,心里就暗道不好。这是又闹出什么事儿?不过他惯来往来大家族,对豪门大院的阴司能全程当个睁眼瞎。就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儿,给沈兰若号脉。

号脉的时辰不长,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格外的漫长。

谢二太太看着老大夫摸着胡须眼不动眉不动的,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攥着手,心里祈祷着,甭管怎么样,沈兰若还是怀孕对二房更有利。

她才这么一祈祷,老大夫方便老神在在地收了手:“确实怀孕了,快一个月了。”

一句话说出口,有的人眉头舒展,有的人心里一咯噔。

沈兰若仿佛握住了尚方宝剑:“我说过了,是叶秋月她嫉妒我,先要害我的!”

“根本就胡说八道!”

谢大太太才不管什么谢家子孙,她就在乎她长房孩子的命,“你说秋月嫉妒你?她嫉妒你什么!她自己就怀了孕,快要生了,用得着嫉妒你一个还不知将来什么情况的孩子?况且,她又不是大夫,才一个月,她是有那通天的眼力才看得出你怀孕!”

沈兰若被她这么一抢白也有些回不上话。

她嘴动了动,脸憋得通红。

虽说解释不通,但她就是觉得长房这女人知晓!

沈兰若知今日若不咬死了丸子是咎由自取,她当真要彻底失了人心:“大伯母!你这话说的根本就是偏袒!今日花园的情形,到底是谁蓄意,难道还有的辩驳么?我在长廊上站着,她自己抱着猫从廊下上来,是她来招惹我!”

谢大太太当然知晓,今儿一出事,老太太就将花园里的下人全叫过去问话了。事情始末,大家伙儿都一清二楚。但那又如何?事实就是沈兰若推了丸子。今日丸子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非叫沈兰若这肚子里的肉陪葬不可!

谢二太太瞥着老太太的脸色,犹豫了半晌不敢给沈兰若开脱,只急忙冲谢霖说了一句:“快叫你媳妇莫吵了,当心动了胎气!”

谢老太太心口一哽,冷冽地目光扫向谢二太太。

谢二太太装聋作哑地扶住沈兰若,没抬头,只将人按回位子上坐下。

谢霖表情也有些微妙,虽生气沈兰若推了丸子,闹出这么大一桩事。但这个也怀孕了,他能怎么办?便是再生气如何能对一个怀孕的妇人出手?

母子俩这表情,显然就是偏向了沈兰若。

也是,这是二房明媒正娶的妻,生的子嗣也是二房的嫡出。长房这个名分上就不是二房的人,当两个人一样,取舍当下就分出高低。谢大太太心口哽得慌,膝下没有子嗣立足,她如今就是再憋屈也硬气不起来。

谢老太太一直没发话,就是在等谢霖的态度。

看样子,谢霖的中更看重的还是二房这个蠢货。当真是个情种!

不可否认,老太太这一刻是十分失望的,失望得叫她连审问沈兰若的兴致都没了。她们再是给沈兰若苦头吃,反而叫谢霖心中对长房这边生了隔阂,又有何用呢?掺和得再多,闹得再凶,谢家未来的当家人不站在这一边,都是白费劲儿。

思来想去,老封君只一锤定音:“不管老二家的再如何巧舌如簧,动手推人就是错。念在你已有身孕的身上,姑且罚你半年月例,禁足蒹葭院半年,谁都不准探望。”

说完这些,老太太特地问了一下谢霖:“霖哥儿,你觉得如何?”

谢霖被老太太这一眼看得十分难堪。

他是个聪明人,如何感觉不到老太太的失望。但从他的立场来说,长房这边亲骨肉,二房这边也是亲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愿看到任何一方出事儿。丸丸虽然出了事儿,但如今在生产,尚未酿成大错。兰若这边月份还浅受不得刺激,有什么罚等孩子出生了再罚也是一样。如今的局面,自然是尽力保全两边最稳妥。

他才这么想,产房那边就传出了尖叫声。

偏厅等着的谢家人听到动静都吓一跳,连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身,就看到一个丫鬟脸色煞白地疾步冲进来:“老祖宗!不好了!大少奶奶难产了!!”

谢大太太吓得杯子啪一声掉到地上,看都不看其他人,连忙叫人穿大夫来。

“快!快叫大夫进去!”谢大太太匆匆往外走,“大夫呢?都是死人啊!我早叫你们将大夫领过去,怎么还不快点儿!”

谢霖霍地一下起身,其他人只感觉眼前一阵风刮过,他人就不见影儿了。

沈兰若看这架势吓得不轻,惶惶不安地揪住准备去瞧瞧的谢二太太。谢二太太心里道了一句‘作孽’,扯开她的手,对她身边的下人道:“你们将二少奶奶送回去!路上仔细些,千万别慌里慌张伤着她!”

丢下这一句,她追着老太太的步子去到产房外。

也是凑巧,门房又进来传话说叶家的人到了。

谢老封君只觉得头疼不已。叶家来人了,这可如何是好?今儿这事是一桩接着一桩的,都料理不完了。老太太当真是受不了,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姓沈的是专门给家里招惹麻烦来着!若非沈兰若怀了孕,老太太当真想把她推出去给叶家交代!

她也没时间去产房,只命人前方带路,她亲自去见一见叶家的人。

“这里就交给你了,”谢二太太在老太太眼中如今已算是透明人,谢老太太多看她一眼都嫌烦,“你叫人拿了我的腰牌,赶紧将太医请来。一会儿实在不好,还有太医救人。”

谢大太太郑重地应下,转头就命人赶紧去福寿园拿腰牌请太医。

谢霖此时已经站在产房门外,看着里头的下人一盆接着一盆血水端出来。丸子那娇软的嗓音再没了甜蜜的味道,歇斯底里地惨叫着。一声又一声,谢霖是不曾亲眼见过妇人生产的,只知生产艰难,哪里见过如此吓人的场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丸丸,丸丸,”谢霖站在产房外,想进去,但下人拦着,只能隔门喊话,“丸丸你坚持住!你千万坚持住啊!”

产房里丸子根本不应声,且叫声越来越弱。

谢霖慌了,他挥开下人就想冲进去。谢大太太看他如今这幅情态只觉得虚假,方才在偏厅可不是这幅样子。手一挥,叫几个粗使拦住:“谢霖!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添乱!什么都不懂就去一旁待着!别在这里挡路!”

谢大太太这一番话斥责的丝毫不留情面。不过场面乱,旁人也没心思去计较谢大太太这一番呵斥是否夹杂了私愤。只见她的人拦住谢霖后,产房外开了一条小道。都让开,让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进去。

谢霖是真的心慌了,没计较谢大太太难听的话,只焦急地问丸子这情况到底是不好还是危险了。谢大太太是亲自生养过的,自然比他懂。

谢大太太辠怎么可能有好话:“你不是听到了,难产!”

“妇人生产本就是一只脚迈入鬼门关。正常妇人,月份足了生产都很要命,何况秋月被你那好表妹那么一推!若非这些月份汀兰苑照顾得精细,怕就不仅仅是难产这么简单。”谢大太太素来是个嘴毒的,谢馥去后才好些,如今因着丸子的事情又变本加厉,“亏得你能昧着良心包庇那等恶毒妇人,又何必来此惺惺作态?”

谢霖被刺得脸青青紫紫,一句话说不出:“我如何知晓会是这般,我如何知晓……”

“怎么就不知晓?不过是秋月不如你那宝贝表妹会哭罢了!”

谢大太太心里的火气压不下去,当众骂的谢霖狗血喷头,“做出那最恶毒的事儿,还能摆出最无辜的脸。不论多大的事儿,哭一哭就能糊弄过去。罢了,还好那等妇人不是我长房的,否则我馥哥儿泉下有知怕是都不能安息。让开!”

谢霖被这一句话给刺到了心坎里,素来冷硬一个人,眼圈儿都一红。

他倒是没出口反驳,只脸色不好看地让开了道。

谢大太太是实在不放心,这一胎她可是在菩萨跟前发了宏愿的。若是一举得男,就是她这后半辈子的指望。虽说产房不宜人多,但谢大太太还是跟进去了。

丸子的情况非常的凶险。古语有云,七活八不活,况且丸子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去。杨嬷嬷帮不上忙,都跪在床尾给菩萨磕头。

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在门开的一瞬间,谢霖就嗅到了。

他恍惚地看着门又关上,谢大太太疾步走进去,失了魂似的站到窗边。不过产房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这里看不到什么,就看到里面来来往往走动的人。这般情景不仅没消减谢霖心中的慌乱,反而叫他更惊慌起来。

“丸丸,丸丸你说句话啊!”谢霖实在没办法了,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你说句话就好!我在窗边陪着你,你说句话给我听!”

丸子疼得要命,昏昏沉沉的,心里一个劲儿地诅咒害她承受生子之痛的阎王那厮。下个世界要是还然她生孩子,她就弄死阎王那家伙!

不搭理谢霖,丸子努力调动精神生产。

进来的老大夫一进来就赶紧叫人都散开。他医术还是不错的,否则这些年不会往来各大世家内院。人散开后,他命人准备烈酒和烛台。他要给丸子施催产针。

有谢大太太亲自主持,产房里也一丝不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谢霖站到腿麻,紧闭的产房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谢霖迷茫之中不由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对沈兰若太宽宥偏袒了。丸子遭受这么大的罪,命悬一线,害人的人却因为怕受惊,早早送回院子歇息了。

他扪心自问,自己这般作为,当真对得起屋里为他的子嗣拼了命的女子么?

谢霖手脚冰凉地等着,下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进去。

直到夜幕深沉,谢二太太等不及过来瞧一眼,紧闭的产房门才从里头缓慢打开。谢大太太怀抱着红通通像老鼠一样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是个漂亮的小子!”谢大太太热泪盈眶,这是她的孙子:“是个漂亮的小子!”

谢霖挣扎着走动了两下,但因为站立太久,脚下仿佛千万根在扎。他才迈开一只腿,差点没站稳跪下去。谢大太太站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他,而后转身又轻手轻脚地把孩子交到乳娘的手中:“仔细照看!都仔细点!”

谢二太太攒着手,眼巴巴地想亲手抱一下。

那乳娘看了一眼谢大太太,谢大太太点了点头。一句话没对谢霖说就转身又进了产房:“都仔细点照看大少奶奶!你们辛苦了,今儿统统有重赏!”

谢大太太财大气粗,打赏起来丝毫不手软。

且不提产房里忙了一天半宿没歇息的下人们拿到丰厚的赏钱喜笑颜开,就说谢霖缓了好一会儿终于能走动,想亲自进去产房看看丸子。

“不必了,”谢大太太拦住他,在谢霖不明所以之下淡声道,“她太累了,你先让她歇息吧。”

谢霖心里有些异样,但犹豫片刻,还是退而求其次跟谢二太太去看孩子。

他们才走,下人们还在替丸子擦拭梳洗,刚转危为喜,这喜气还没散。就听到没安静下来多久的汀兰苑又爆发了一声尖利的叫声:“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少奶奶大出血了!快传大夫过来!!”

谢大太太和谢霖母子都没走,这一声吓得谢霖差点没一手指头戳到小奶娃的眼睛。

谢大太太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这还是能健康出生都是命大。于是赶紧冲上来将小家伙抢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身后奶娘的怀里。丢下一句:“仔细看顾着,伤着磕着,小心你的皮!”转头,匆匆往外赶去。

多亏了谢老太太思虑得周到,太医和老大夫人还在偏厅饮茶。

人一叫,立即就随下人进主屋便迅速给丸子止血。不得不说,太医能真是请的太及时,今日若非太医在场,丸子当真要血流不止,甚至一命呜呼。

“虽是救了回来,但到底伤了根本。”太医收针时摇头叹息,沉静的几句话叫好不容易松口气的内室陷入一片死寂,“往后,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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