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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做客显得格外的煎熬,林瑟瑟如坐针毡,无时无刻不想赶紧回去。可是事与愿违,萧程颐难得碰上丸子上门做客,自然是各处留人。

萧程颐其实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无论沉默寡言还是冷淡高傲,都只是他因不乐意搭理人才那般行事。若他存心讨好谁,自然是处处周道。丸子边逛花房边听他谈及花房中各色奇珍异草的习性与料理,免不了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对侍弄花草也自有一番见解。

“琳琅若是喜欢,可以带几盆走。”萧程颐这花房中每一株植物都价值千金,但送给丸子,他尚觉得不够拿得出手,“这几株兰草养起来不费事的。”

丸子确实十分喜欢,想着收了他不知多少东西也不拘这一两盆花,含笑地点头:“那便多谢三表兄。”

萧程颐闻言一双眼睛如秋水荡开,霎时间潋滟生辉。他这天生的皮相是当真的难得,目若寒星,眉如墨画。八尺有余的身高修长俊逸,骨相与皮相并存,无一不美。丸子从旁打量他,遥想当初的丽贵妃到底有多貌美才能生出这般惊艳的人。

萧程颐见丸子时不时盯着他脸瞧,嘴角的笑渐渐放开,心情十分愉悦。

林瑟瑟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冰凉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确实是她太高看京城士族的恩情道义,认不清自己身份,以至于有这般妄想。想起丸子劝她的那番话,林瑟瑟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六皇子知晓了这件事会怎样。

因着秦王府没女主人,招待女客是萧程颐亲自来。丸子虽不惧京城流言,却不好随他进屋里去。萧程颐贴心地在竹林中设宴,这样差强人意也算不上瓜田李下。

萧程颐在丸子的右手边落座,目光落到丸子腰上的玉牌上渐渐幽沉。那日自太史府离开,他便命人将玉牌上的符文画下来送去相国寺请明心大师看过。他猜的八.九不离十,那符文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种借运的符文,有阴阳两种画法。阳符借运,阴符是供者,而丸子玉牌上的符文是阴符。

换言之,有人在借琳琅的命和运。

萧程颐不知是谁在背后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却知能让丸子不离身地佩戴玉牌的无外乎两种:关系太过亲近被蒙骗,或者位高权重不能拒绝。那么,偷琳琅的运道的人是那种?

他注意到丸子过于单薄的身形以及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心中忽然有种难言的情绪:“说来,琳琅是自幼便如此消瘦么?怎么看起来风一吹人就折了?”

丸子一愣,没想到他坐下来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感觉十分莫名,丸子却还是抬手看了看自身。事实上,她确实身形有些单薄了。但丸子觉得,这对十四五岁的姑娘来说是正常吧?看了一眼近来已经长了肉的林瑟瑟,丸子点点头:“嗯,听说出生时遭了寒,身子骨比一般婴孩儿弱许多,不太会长肉。”

“可有寻太医号过脉?”萧程颐忆起明心大师一口笃定的‘短寿之命’,笑道,“或许多寻几个太医能给你调理调理,便将底子养得更结实些。”

“无碍,”丸子摇摇头,“除了不太容易丰腴,我身子没大碍的。”

萧程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甘,林瑟瑟却不知他不甘什么。心中不自觉的发酸,眼眶也偷偷地红了。这就是对贵人与对平民的差别吗?她以救命之恩为由跪在地上求秦王殿下给她一个名分被斥责放肆,琳琅姐姐对他不假辞色,殿下却上赶着替她的身子忧心。

丸子不愿谈,萧程颐也不好抓着不放。目光在丸子身上逗留了几圈,还是觉得那块玉牌太碍眼。

上回在荷花宴他便作势问过,但那时候他虽认出来却不清楚其中的用意,于是不曾提点过丸子。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发出嘟嘟的轻响,萧程颐于是又提点丸子一句:“琳琅似乎很看中这个白玉牌。几次见你都有随身佩戴,不知这玉牌是有何意义在?”

丸子记得他上回便问过。坐下这一会儿,萧程颐又是问她身子状况又是提玉牌,她于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可是这玉牌有什么古怪?”

萧程颐瞥了一眼瞪大了眼睛看过来的林瑟瑟,鸦羽似的眼睫垂落下来:“符文很有意思。”

……符文?丸子一愣,撩起腰间坠着的玉牌。这玉牌丸子随身佩戴多年,自然知晓正面背面都刻有符文。不过她见符文雕刻得颇为秀美,便只当是匠人为了玉器美观而特意雕琢的图案。林瑟瑟也正色起来,她的那枚玉牌也是有符文的。不过她记不清符文的走向,只知与丸子的大同小异。

“三表兄有话不妨直说。”丸子眉头蹙起来。

萧程颐不清楚李家到底在搞什么,也不清楚丸子在李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透。宫中出身之人最习惯的就是明哲保身,萧程颐自然也颇为擅长。如今肯开口提起丸子玉牌之事,已经是他对丸子十分看重:“我那日一见,观那符文颇为不祥,还是别随身佩戴为好。”

符文不祥?丸子眉头拧得紧了。她一手拿着白玉玉牌,白皙纤细的手指竟然比白玉更细腻。一旁林瑟瑟闻言不由心中一咯噔,脸色也难看起来。

“一般玉牌玉佩,都是雕刻祥云或花纹作配,甚少有刻制符文的。”萧程颐话都说到这,不免多说两句,“前朝倒是盛行玉牌刻符文,不过都是些鬼鬼神神的东西。”

一句话,叫丸子和林瑟瑟两人脸色突变。

林瑟瑟一直以为这玉牌是表明她身份的信物,对它爱之甚重。但此时听秦王殿下的口气,似乎玉牌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好东西,或者说,若不是表示她身份的信物,那她其实并非流落在外的贵族仕女么?林瑟瑟顿时惊慌地看向丸子,好似被抽掉了底气似的突然间没了依仗。

丸子如今没心情宽慰她,似乎在掂量萧程颐说的话的含义。

事实上,这年头一旦涉及到神神鬼鬼,那必然不是往好的方面。毕竟若单纯是好事,没有人会瞒着受益人本身。而她此时在萧程颐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意思。似乎这符文似乎不仅仅是差,或许还有些要命的东西在里头:“三表兄你,可是曾经见过类似的符文?”

萧程颐没有多说,只似笑非笑地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玉牌你往后还是别随身佩带为好。”

丸子的脸色凝重起来。她手指拨弄了下玉牌,想想,扯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红牙绿鄂等人此时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绿鄂慌慌张张的,红牙的眼神也闪闪烁烁。至于两人是否在慌张同一件事,那就不得而知。丸子将玉牌递过去,绿鄂伸手接过下意识地就想扔的远远的。但意识到主子还没发话,她捏着玉牌等着丸子吩咐。

“先拿回去,”丸子眉头蹙着,这事儿只是一个说法,尚未有定论,“等查清楚再说。”

因为玉牌这事儿,接下来气氛就没那么轻松了。

丸子一直蹙着眉头低头思索,林瑟瑟恍恍惚惚,怕又不知该说什么。神神鬼鬼这种东西别人信,丸子素来是不相信的。命与运这些都是江湖术士说出来哄骗人的把戏。不过丸子不信,不代表不会膈应。只要一想到有人暗中觊觎着自己的命和运,跟头上悬了把剑一样令人难以心安。

萧程颐懊恼地捏了捏手指,早知说了会是这样的情状,可以换个时辰再与丸子说。

心事重重地用罢午膳便没有多留,丸子带着魂不守舍的林瑟瑟告辞回府。萧程颐又捏了捏食指,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符:“拿着,给你去霉运的。”

丸子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萧程颐会从袖子里拿出这种东西,一时间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萧程颐却不管不顾地塞到丸子手中,忽然大胆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手快到丸子都没反应过来,他眯着眼睛笑得狡黠:“不知能不能改运,但总是一份好的祈盼。”

丸子:“……”

林瑟瑟在一旁看得更泪花儿在眼睛里打转儿,秦王殿下对她和对琳琅姐姐,当真是天上地下两种态度。可如今在惊觉自己很可能不是士族贵女之后,她心中再没了难堪得底气。此时小心翼翼地跟在丸子身边,连往日的亲昵都显得局促了许多。

丸子满心都是玉牌的事儿,倒也没注意到林瑟瑟的不对。如往日一般上马车便命车夫回府。

秦王府与李府离得不远,走得慢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路上,马车里鸦雀无声。丸子是在思索事情不想开口,林瑟瑟则是被突然的现实打击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两人沉默相对,一时间只剩下车轱辘磨蹭出的吱呀吱呀声响。绿鄂和红牙跪坐在马车的角落,表情也是各异的。

就在马车出巷子转出来,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尖利的女声尖叫,马车停了下来。

丸子从沉思中清醒,看了一眼绿鄂。绿鄂自从金陵回来,俨然越过红牙成了丸子跟前的第一人。她立即掀开帘子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林瑟瑟靠在车厢上恍恍惚惚,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样子。红牙目光在两位主子身上犹疑,表情越发的沉重。绿鄂在问了车夫几句后,回头跟丸子耳语了两句,得了丸子应允便下车去。

外面悉悉索索的不知出了何事,隐约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丸子蹙着眉头吐出一口气,平日里冷淡的脸孔此时敷了一层冰雪,看着都冻人。不知是心境变化了还是怎么,素来觉得丸子平易近人的林瑟瑟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丸子的脸。她低垂着脑袋,心中对此时的处境感觉十分茫然:“姐姐,你说,今日之事会被六皇子殿下知晓吗?”

“嗯?”突然发问,丸子没听清。

林瑟瑟嘴角蠕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地又问了一遍。

“不必担心,”丸子的嗓音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似乎玉牌的事情并未影响她什么,“今日是我去秦王府做客,你不过是随我过去。花房的事情除了我与秦王殿下,无人知晓。”

丸子这是在宽慰她,林瑟瑟听罢眼眶又一红,那股压抑了一天的委屈顿时就冒上来。她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挪到丸子的身边,试探地抱住丸子的胳膊。丸子身上梅花的冷香传过来,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林瑟瑟吸着鼻子沉默,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道:“进了六皇子府,我会努力讨他欢心的。”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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