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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时内中炭火正旺。杨寒衣便歪在内间睡觉。樊默言和许斐然两族有些关联,在外面说话收拾,收拾完后,进来道:“寒衣,吃饭。”
杨寒衣没睡饱,不想吃,说:“你放案几上,等会吃。你进来。”
樊默言弓着身子进的软榻边上,杨寒衣抱着樊默言的腰,将他按坐在软榻上,拉过他的手,往他怀中窝,闭着眼睡了过去。
也不是多久迷瞪,车外阵阵嘈杂,鸡飞狗跳,骂|爹|喊|娘的。杨寒衣打个呵欠,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这么吵。”
樊默言说:“入城,检查。”
杨寒衣卷帘,天上太阳红彤彤,化雪后,一片朗朗清明,城门口摩肩接踵,有行走车夫在喊。
“冰糖葫芦哦,好吃的冰糖葫芦哎——”
“上苍庇佑啊,行走的游子,远在天涯,浮萍无根啊,求您眷顾,遇山拜山,过河拜河,留个活路啊——”
“娘,等我科举之日,就是你享福之时。”
“爹爹,有空闲回来看看宝儿啊,宝儿会乖乖听娘亲的话。”
各色商队集结一片,带着杨寒衣车队的车夫吆喝道:“各位好行的留个地方呐,杨家小公子来了——”
一位大哥正在清点货物,见到杨寒衣车队装饰,冲杨寒衣点了点头。
王二小子认得这人,是漯河村出去行走的商户,叫郑钱儿,笑呵呵的就是,杨寒衣笑着点点头,示意问好。
樊默言正把干粮拿出来,放在炉子上热,低头不语。
郑钱儿对禁军头子道:“这是漯河村的杨家小公子,他大哥杨寒羽正在前线打仗呢。”
禁军头子道:“这个呢?”
许斐然抬眼,眸中蓝色淡淡,和禁军头子对视,禁军头子有些狐疑,说:“你的眼睛……你不是中垣人?”
杨寒衣道:“这是我家奴|隶,叫许斐然。他是良民!”说罢,拿了个帽子给许斐然盖上。
那禁军头子用长|枪尖端挑开帘子,说:“杨小公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家奴是五族人,五族塞北和中垣战乱长达十多年,年年战乱。若不是五族不安分,你家大哥还用去边境大战,性命堪忧?我看你面白文弱,也是个识字的,想必也该明白,要是一个不慎,溜进去五族的探子,这仗还能赢么?兵士家属下官本不该得罪,不过这人是要随在下走一趟了。”
杨寒衣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守城查行人的禁军都这么狠,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简直嚣张的可以。当即有些不高兴了,皱眉道:“你这态度,兵汉子都是你这样,你是谁?!”
禁军头子威风飒飒,答:“末将在此守城八年,名唤张远,禁军守城头领就是。倒是你,手无一权,身无要职,与国无功,与社稷无用,还这么盛气凌人?本想你年纪小,不便和你见识,怎想你仗着你兵士家属,如此肆|意横|行?!”
郑钱见识多,明白势头不对,忙打圆场,道:“兵大哥莫气莫气,杨家小公子还是个孩子,孩子说话不当真不当真。我们村的苦命孩子,也不容易,没出过远门,不懂这边规矩……”
杨寒衣对兵大哥本就有一分敬畏,只是这个人问就问了,还用长|枪这玩意挑马车帘子,这般盛气凌人,是明显的不把人当回事,当官就不得了?说什么*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小官都敢这么横,难怪国将不国,被五族打的可怜!
杨寒衣当即有些不开心了,倔脾气上头,要找说法,衣摆一撩要下车去,说:“我有我家奴隶的卖|身契,这奴是自愿跟着我的,你想怎么?是把他打一顿,还是走官府?咱们走,进京城,我找圣上说理去。十年前五族战败,圣上都自己说的把奴隶给贵族赏|玩,并未说打死。怎么,我花点小钱养个奴隶都不得了?”
“今日这事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以为圣上会怎么想?巍巍中垣,泱泱华夏,占地千顷,子民百万,各方各异,竟然因为十年前一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奴隶?这话要是传到五族,五族只会更加鄙夷我中垣,大国官员凋|敝,根本毁之,国人狭隘,毫无容忍之量,如此大国,这般气度,说出去真是国人之耻!”
“你!”张远瞪他,道:“狡辩是非,呈口舌之快!”
“口舌不口舌不是你说了算,只是今日你带走了我家奴隶,我定会找圣上要说法,我倒要看看,我大哥为国为家,他家胞弟这般被人欺负,圣上是看你脸面还是我?当官不为民置事,何为用之?将才屈之,国将危矣!若许斐然清白,并不是那探子,你这般态度,有愧你八年守城,圣上若不给我交代,我大哥为国战死,不值,如此怕是要寒了无数的兵士的心!”
“城门例行核查,乃是规矩,岂能因你一人改之?”张远道:“今日,属下尽忠职守,被你利口这样曲解,当真是国之不幸!”
“呵呵……”杨寒衣最见不得当官的作态,冷笑道:“儒以文乱法。你不要小看口舌,你身居此位,和你口舌无用岂不是关系颇深!”
“你!”张远怒:“哪里来的乡野破\落户,抗法不遵,还敢辱骂禁军?来人,给我抓起来!”
后方来了一行禁军要抓杨寒衣,两方僵持不下,远处一阵马嘶鸣,一名小厮骑马而来。
“杨小官人——”
杨寒衣转头看去,小厮跳下马,送上一个盒子,提过来一袋子东西,说:“盒子里是我家老爷预备下的一些银钱,你这身边人多,怕是不易,老爷说你只管用,袋子里是一些中垣的书,小官人有兴趣可以看看。”
“老爷说:惟愿小公子不忘初心,放下个人之责,以国为重。盒子里还有通关文书,盖了三皇子的皇印,老爷怕你带着许斐然,樊默言,金山出城被查,特地上书求的,里面有把圆月弯刀,你带着防身用,往塞北走,狼群多,小官人一路安好。”
杨寒衣接过盒子,里面有三十两银子,对农家的他来说很多了,里头又有三皇子的金印文书,这样谁也了拦不住他,看谁敢造次,三皇子都搬出来了,这威风可以!
杨寒衣拿着文书,朝张远一抖,道:“三皇子送我的人,头领大人还要带走么?”
张远冷哼一声,瞪杨寒衣一眼,施施然收了手,放人离去。
车队这才动身,商队放行,浩浩荡荡,恢弘一片,行至官道。一轮红日照耀大地,周边杂草飒飒,松柏滴水,精神抖擞。
杨寒衣见禁军消失,一下子瘫软在软榻上,长叹一口气,看樊默言,说:“我当时真怕被认出来的人是你。要是你被那样说,我会发疯。”
樊默言沉默,将煮好的稀饭给杨寒衣递过去,道:“吃点东西,是我累你了。”
杨寒衣拿勺的手一顿,道:“没有,没有!我说过,你以前护着我,以后便是我护着你!”
“不过,这一个小小的守卫,胆子也真是大,当官的都这样,也难怪刘大夫想我入仕为国分忧。”
樊默言低头燃火,道:“刘大夫不简单。”
杨寒衣拿勺搅着粥,呢喃道:“是啊,刘大夫的确不简单。”
刘大夫在城里开了间百草堂,行医救人,家里的古书一屋子,都是治国之策,御敌之法。如今刘大夫还能求的三皇子的金印,盖上通关文书,保他一路畅通无阻,这刘大夫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五族这么敏感的人都能保下来,不是朝廷要员就是官至宰辅相国。不简单啊不简单,和权利沾边的东西的确很美妙,可那玩意又像一把刀,随时要人命。
杨寒衣不想和权利牵扯太多,目前不想。杨寒衣又道:“气煞人也,这一个小小的守卫都敢这么横,老百姓都不放过,想着宰钱,那还了得?”
“在其职,谋其责。他也是为国尽忠。”樊默言从软榻下了找了一张小席子,一张案几,驾好,又把口袋中的干粮拿了出来,撕成片,放在滚水中,煮着给杨寒衣吃。
杨寒衣说:“你是被欺负惯了么?在家刘氏拿你东西你不说,这次要是你,你为了不拖累我,是不是会随着他走?到时他会狠狠坑我银子,我为了你,肯定会把钱都给他。这些地|头|蛇,让他办事磨磨唧唧,找人要钱毫不手软,不捞就不是他们,就上头那几个钱,怎么养的活?!”
樊默言急速道:“寒衣,慎言!”
杨寒衣砸砸嘴,往樊默言肩上靠,嘿嘿笑道:“我后面不说就是,就是在你面前牢骚牢骚。你会依着我的吧?”
樊默言不说话了,动动肩膀,让杨寒衣靠着,把他拥进怀中。杨寒衣喝了口粥,说:“你也吃,不能饿着。还有许斐然,金山,娇娇,王二小子他们,都要吃。”
樊默言把煨热的小菜端上来,道:“你们吃,我吃些干粮就行。”
“那怎么行?”杨寒衣直接道:“你要饿坏了,我怎么办?”
樊默言微微一笑,道:“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杨寒衣见樊默言的话多了些,多半是因为离开漯河村,没有那些痛苦的回忆,心情开阔,似那红日,一片清明,朗朗豁达。遂嘴角含笑道:“默言,和你一起就是安生,要是以后我身体好了,你可要温柔点。”
樊默言坐定,看着杨寒衣,眼睛动动。
杨寒衣看他,细细打量,说:“怎么了?怎么你和床|上表现那么不同呢,你啃|我时,那可不像你,现在怎么木木的。”
樊默言活似个木头桩子。
杨寒衣道:“这些事你一时无法接受,你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我陪着你,你要快些好起来,嗯?”
樊默言点点头。
杨寒衣又道:“不管甚么样的你,都是我杨寒衣的夫君。”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守相携于江湖。
当初在绝望中是樊默言给他一份温暖,让他在这个不熟悉的世道还有活下去的念头,现在他必须成为樊默言活下去的念头。
两个人,两分心,紧紧相靠,恰似洪荒尽头,寰宇温柔。
樊默言眼神有些异样,将杨寒衣按到怀中,俯身亲他,杨寒衣笑笑,伸手攀上樊默言的脖子,回应他。
一事方了,杨寒衣急速换气,道:“你这在哪学的?”
“无师自通。”樊默言答。
杨寒衣笑呵呵点头,心道这样的樊默言才是真正的他,在刘大夫家的那个樊默言真是被抽了精魂,做的事情都是一刀一刀往他身上捅,将他疼的体无完肤!
昨晚的樊默言抱着他一顿狂|啃,各种浪|荡的话都从他嘴里蹦出来,像中邪了一样,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樊默言昨晚估计真会做点什么,今天地都下不来。想想也就罢了,又说:“你还是多吃点,后面去江南了,生活好些后,我们找大夫,看你这手筋能不能救回来。这饭菜有多的,你多吃些,不能瘦了。”
樊默言摇摇头,杨寒衣知道这菜是金山做好带过来的,还是药膳类的菜饭,生怕樊默言路上饿着了,现在可是便宜了他,吃这么多。
杨寒衣不明白了,这金山到底是干嘛的,对他家樊默言这么上心,像从天而降的守护神。早先吃过一顿,杨寒衣心疼樊默言,原配夫君为了他方便,变成奴的身份和他相守,处处还有那些劳什子的破规矩,简直不能太拘束!杨寒衣把饭菜装满一碗,给樊默言递过去,樊默言接过,只是手不停发抖,手上用力困难,杨寒衣心里一阵阵抽疼,笑着握住樊默言的手,道:“默言,我喂你。”
樊默言摇摇头,拿着筷子,转身出了马车,和许斐然说话去了。杨寒衣无奈,不忍戳破伤他自尊,只得歪在榻上睡觉,顺带那刘大夫送来的书拿了一本来看。
阳光隐隐洒下,樊默言端着空碗进来,杨寒衣接过碗,说:“这条路走和西口,沿着秦岭走,可达延庆,那边是五族入内关口,再往北走,就是犬蛮和狼族的领地了。”
樊默言眼皮动动,杨寒衣现在和樊默言和离了,说是奴隶,连个凭证也没有,到最后要樊默言狠心要和他断,他们之间什么证明都没有。杨寒衣忍不住担忧,试探道:“默言,那边是五族的地盘,你想回狼族去看看吗?我听说狼族塞北的草原上全是红纱,很漂亮。你会和我去江南吗?”
樊默言:“我不走,你是我妻,与我有恩,我跟着你。”
杨寒衣说:“其实就算你要跑,我也留不住你。只能看着,毕竟你是狼族人,那边才是你的根,你迟早要回去的。现在不走,以后还是会走。”
樊默言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搓了搓。杨寒衣忽然很舍不得樊默言,舍不得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月,舍不得樊默言的一切,往他肩头一倒,说:“默言……”
樊默言坐直身体,让杨寒衣枕着舒坦,杨寒衣起先坐的端正,后面便又在樊默言身上|摸,滚到他怀中,摸他胸口,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樊默言真如他名字一样,沉默,望着窗外景色。
杨寒衣总会忍不住想,他家夫君究竟在想什么?是想樊老爹,他樊家亲属,还是知道身份后想他狼族草原?樊默言会想着回狼族去吗?带着狼族人回来打仗报仇,杀了老三?还是会真的和他在中垣安家落户?樊默言回想他的过去二十年吗?知道身份后会想狼族生活吗?
车外,暖阳和煦,腊梅凋谢,迎春吐蕊,叫人神思放松,懒懒的忘却世间烦恼,道路两边的松柏如守城的昂扬战士,一片波澜之景。
遥远的平原,辽阔无边,一抹红日跳出地平线,远离漯河深山,官道尽头丘陵起伏,平原广袤,真真一片海阔天空,江南好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自《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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