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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糕虽然看着一般,不过二灿还挺捧场的,林谷雨切的块很小,他一口一个,夸赞:“娘做的菊花糕真的有菊花耶,还有好多颜色呢。”
大灿则是直摇头,坚决拒绝吃上面的小花,“看着都娘们叽叽的,我才不吃!还不如给我调碗凉粉呢。”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直男的架势出来,真是,唉!
林谷雨:······老母亲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菊花糕没多做,紧着上面有花的切下来十来个,下面还有拇指那么厚,林谷雨本打算晚上切点小葱蒜末辣椒碎炒焖子当宵夜,现在,先紧着儿子吧。
物质虽然紧缺,可能满足孩子的她都会尽量满足,大灿二灿都不是皮孩子,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柳东睿对他今天的表现却不满意,皱眉问大灿:“这是妈妈辛苦做的,是重阳节的习俗,重阳节的故事我跟你们讲过了,还记得有哪些习俗吗?”
二灿率先举手,“我知道,吃菊花糕,还要爬山,但娘说我们这里没有山,就不用爬了。”
昨天爹刚刚讲了个重阳节的故事,他还没忘呢。
“柳灿国,还有呢?”柳东睿沉声喊大灿的大名。
大灿努了下嘴,不开心的补充道:“饮菊花酒,头插茱萸,登高望远,祭拜祖先,还有······”
“还有尊老爱老。妈妈虽然不是老人,但是你们的长辈,她辛辛苦苦准备这些,就算你不喜欢吃,也要学会尊重,知道了么?还有,这些菊花糕是用粮食做的,你也看到了现在队里的人能吃顿饱饭多不容易,哪怕红薯面条红薯窝窝头很难吃,为了填饱肚子,大家都吃的很开心,所以,你现在没有不喜欢吃东西的权利,只要是粮食,你就应该好好珍惜,不要浪费。”柳东睿淡淡地说。
林谷雨看好好的节日气氛一下子消失不见,就小声嘀咕他:“哎呀,大过节的怎么又说教起来了,长篇大论的他这么小能理解的了吗?再说现在都讲究艰苦朴素,孩子没见过我弄的这些花样,他不爱吃就不吃呗,你最近好爱教训孩子哦。”
又怕他觉得自己慈母心肠,补充了一句:“孩子要是犯了错,咱们好好跟他说就是了,可别懂不懂板着脸,也别搞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出啊,小心儿子以后跟你不亲。”
柳东睿都被她给气笑了,他才说了两句,怎么就扯到棍棒上去了?还跟他不亲?老子教训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再说,别说现在了,就是他小时候那也是挨着打长大的,大院里的男孩子少有不挨打的。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谷雨,问:“他以后犯浑了叛逆了,我还不能打他?”
林谷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大灿看到爹和娘为了自己起了争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暖暖的。哪怕爹很宝贝妹妹,但还总像哄小女孩一样哄着娘,看见娘眼里就会笑,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自从前年两个人不再吵架,关系就一向这么好,爹说什么娘很少反驳,娘说什么,爹都会听,现在他们在为了自己拌嘴,这种感觉,好奇妙。
不过,这种感觉享受一会儿就够了,今天是重阳节,妈妈特意早起去摘了话,一定很想好好过这个节。
“爹,我知道错了!”大灿笑着大声说,随后拿起一小块填进嘴里,咀嚼两下咽进肚子里,“娘,我吃了菊花糕,谢谢您。”
林谷雨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没关系,你可是咱家的小爷们,娘知道你靠谱着呢,怎么会犯浑?!走,你去捣蒜,娘给你和你爹各调一碗凉粉去,你不知道吧,你爹可不爱吃糕点呢,尤其是甜的,最不喜欢,跟你一样······”
重阳节这天整个白天都是风轻云淡,阳光明媚,到了傍晚,更是霞光万道。“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柳文元吃着蒸花糕,心情止不住的低沉,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半夜三更还不能入睡。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柳东睿和林谷雨。
柳东睿发现她如今愈发的心软了,以前明明说过她自己肯定不会娇惯孩子的。
柳东睿搂着自己媳妇儿叹了口气,把白天没能当着孩子面说出来的话讲了出来:“今年咱们两个忙忙叨叨,注意力放在孩子上的太少,你也知道,学校课本上就那么点东西,又时不时的放假,大灿脑袋瓜转的快,早就学的差不多了,你没发现他从不在家写作业?看课本的时间还没他听收音机的时间长。”
林谷雨咕哝:“听收音机怎么了?我也爱听,这里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收音机里听听歌曲,戏曲,不挺好的么?”
柳东睿吧唧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说:“我不反对他听收音机,不过现在收音机里讲的最多的要么是那些斗争,要么就是吹嘘哪哪哪高产,哪哪哪又放了卫星,大多是些虚的东西。”
在柳东睿看来,这些东西完全没必要让孩子现在就接触,听的多了,说不定能把三观给扭曲了,所以才想教他些正常孩子该学的东西。
林谷雨不吱声,家里那台收音机能搜到的电台没几个,现在又是特殊时期,电台里播放的节目的确总是那些内容。
柳东睿瞧见她态度软和了一些,才说:“总那么散养着也不是办法,照如今的课本,小学学完也就是一二年级的水平,太差了。下了课回来得给他布置些课外作业,完成了才能听收音机,听什么内容咱们也要把把关。”
“好啦,我知道了,睡吧!”林谷雨把头埋在柳东睿怀里,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想不怪后世年轻人不愿意结婚,结了婚那么多丁克的,养孩子真的是一门学问,需要耗费太多精力了。
而且,处理不好还会影响夫妻感情。
转眼三天过去。
农历九月十三这天,早上醒来,天气暗沉沉的,温度骤降,很有降雨的感觉,林谷雨穿着单衣出来给孩子倒尿罐,冻的哆哆嗦嗦的,赶紧回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
又喊大灿和二灿先别下炕,外面很冷,今儿得多穿一点。
柳东睿看见了,指着炕柜上头就说:“我已经拿出来了,赶紧披上吧,这都十月下旬了,温度嗖的一下就降下去了,特别是早晚,别贪凉快。”
乌云悬挂在头顶,遮天蔽日,是很冷,到了食堂,发现社员们穿啥的都有——有的穿着厚褂子,有的披着棉袄,有的还穿着夏天的单褂,有穿草鞋的,有穿布鞋的,一到换季,乱七八糟穿啥的都有。
穿着单薄的社员干脆就蹲在土灶跟前儿吃饭,一碗热烫的稀饭灌进肚子,这才觉得手脚暖和了些。
都思量着看天这样总该下雨了吧!戏剧性的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一阵西风刮来,硬生生把乌云给吹跑了,云开见日,碧空如洗,看的人目瞪口呆。
柳文明端着碗看着越走越远的乌云,喃喃说道:“看来今年冬天注定缺雨少雪了,没有雪,明年可怎么过啊?”
食堂里吃饭的人全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抱着碗,呆呆的茫然的看着天空,明明阳光普照大地,社员们感觉到的却是寒冷。
“连老天爷都欺负人呐!”不知是谁哀叹了一句。
院子里唉声叹气的此起彼伏。
柳文元披着一件破棉袄,衣角磨破了,棉絮都露了出来,他混不在意,蹲在地上“呼噜呼噜”的吃起饭来,喝完抹了一下嘴巴,淡淡地说:“还能怎么过?勒紧裤腰带过。”
林谷雨发现她这个公公,抗压能力超强的,事情发生之前可能会着急,但到了跟前,他反而没那么着急了,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事实,在别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不知道的是老农民面对一辈子都要面对这样那样的自然灾害,不是旱灾,就是涝灾,还有雪灾,蝗灾,反正都比避免不了,还是踏实面对的好,这样的灾慌经历的多了,内心就慢慢变得强大起来,没有年轻人那么容易惊慌失措。
除非是像十几年前那么大的灾难。
柳文元以为那样的天灾的一辈子最多会经历一次,今年这个,没什么特别,现在是新政府,国家不会再看着农民饿死。
所以,天灾虽然可怕,可他没有像十几年前那么慌。
这一回,林谷雨和柳东睿都能感知和理解社员们为什么这么的恐慌。
冬季无雪少雪,对农民来说,是一场灾难。
瑞雪兆丰年,雪对冬麦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厚厚的雪覆盖在地面上,就像是一床厚厚的棉被,如果没有雪,麦种暴露在地表,牙胚很容易被冻伤冻死;积雪还能冻死土壤中冬眠还未产卵的害虫,在缺少农药的年代重要性可见一斑,冻死的害虫腐化后还能增加土壤里的肥力;最重要的一点,雪就是水分,冬季的积雪在来年春天会融化然后渗透到土壤里,给麦苗提供滋养,冬天没雨雪,麦子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
林谷雨和柳东睿对视一眼,持久的寒冬是真的要来了!
雪上加霜的是,公社突然开始催生产队交公粮和征购粮。
柳光耀去公社跑了两次,书面申请,口头报告全都试过了,公社就一句话——公粮必须交,余粮作为爱国粮,不卖就是不爱国。
回来的路上柳建华不满意的说:“咋这么上纲上线呢?咱们一颗红心向祖国,怎么能说没有余粮就是不爱国了呢?都说没余粮了,还这么逼咱们,王明德这个龟孙子,就不怕真出事儿?”
柳光耀搓了搓干树皮似的脸,眉头紧锁,说:“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公社也是没办法,实际啥情况他应该清楚,不过不敢报上去,怕扛不住,听说好几个大队私下里找他说过了,也都没戏。”
王明德的原话是:“老柳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农村地区粮食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你让我怎么把你说的情况报上去?我怎么跟上级领导请示汇报?如果上级领导问我为什么完不成任务,问我粮食都去哪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回答?”
“再说,秋收前你们不是在电话里向主席通知发誓,保证今年除红薯外其它粮食亩产在2000斤以上吗?组织上相信了你,你现在又说不行?”
柳光耀语气生硬道:“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想知道我们大队玉米那么高的产量是怎么报上去的呢?按照那么高的产量给我们定征购任务,我们怎么可能能完成?有几个大队的能完成?嗯?主席同志都发报说不要搞假大空,要我说,你就应该如实汇报,事实是什么就该说什么。”
又说:“那2000斤怎么回事,王书记你可是在场的,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当时要是能不说我肯定就不说了,我那是被逼到那个份上了我······”
王明德叹了一口气,说:“老柳啊,咱们都是当兵的出身,我不跟你说那些虚的,有一说一,现在的情况早就已经超出了公社的把控了,第一公社这个名头,呵,关注的人太多了,全国人民对人民公社的期待也太重了,就光这半年,来咱们公社参观的人都有好几十万,纷纷来学习先进经验,全国那么多人民公社都在向咱们公社看齐,不先进是肯定不行的,省里市里县里一层一层的要求下来,唉!不说了,总之,我希望你明白,西阳公社现在是被推着往前走······”
柳光耀怒道:“那你就能为了面子上的好看而一直欺骗党欺骗国家欺骗人民群众吗?书记,从头开始就走的太快了·······”
王明德苦笑,“我承认公社刚成立那会儿,我脑袋有些发热,稍微激进了一些,可你也看到了,不激进是不行的,好几个工作作风踏实的老战友老领导不是去了干校,就是去了农场,天天写思想汇报,我能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面子或者公社的面子的问题了,现在是国家的面子,是共产主义的面子,就算我帮你申请上去,可县里马书记那你这申请肯定过不去,更别提往上汇报了。”
柳光耀沉默了,马书记是什么样的,他当然看的出来。他觉的自己憋的很难受,可这些话却是连亲身儿子都不能说的。
接下来几天,扩音喇叭天天来村里吆喝,哪个大队还没完成任务,还差多少多少,限期几天内交完等等。
简直就是当众打生产队的脸。
林谷雨听说很多个生产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筹粮食,可是就算把给明年准备的种籽粮,饲料粮,甚至部分社员们的口粮全都卖光,任务还欠了一大截。
柳光耀却只把公粮按数交上了上去,自己一个人扛着压力,一直拖着没交征购粮。
公社开了几次会,批评他是落后分子,让他写报告汇报工作进度,柳光耀也不吭声,让干啥干啥,反正就是咬死了没有粮食完不成任务。
一天夜里,林谷雨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揉着睡眼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问柳东睿:“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穿衣服干啥?去偷人家牛啊?”
柳东睿赶紧把她的衣服递了过去,催她赶紧穿上,还说:“动作快点,一会儿咱们得出门一趟。”
出门?现在?林谷雨穿好衣服透过窗户朝外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啥都看不清,估计顶多一两点钟,要干啥非得现在啊,偷偷摸摸的。
柳东睿小声说:“大队长刚才让东来过来叫人,趁着社员们睡的熟,让咱们把粮食转移到新挖的地窖里去。”
林谷雨一听是正事,立刻精神了,赶紧爬了起来,边系扣子边问:“新挖的地窖在哪儿?有多大呀?里头能装多少粮食?是只弄咱们队的还是把二队和三队的全都藏了?”
柳东睿把和和抱去了西间,放在炕头,小丫头只要睡熟了,能睡很久,半夜不会醒。
这才牵着林谷雨小心翼翼的出了门,路上解释道:“新挖的地窖不在村子里,那片荒地你还记得吧?就在那附近,是大队长带着两个儿子,还有文明叔几个人挖的,其它人都不知道。具体多大,能装多少粮食,二队和三队怎么办,我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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