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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翁忌惮的自然不是姬洛,而是姬洛身后屋子的主人。
此处寂寥,可以看出已多年无人迹,屋子的主人要么离去要么离世,可他留下的余威仍在,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些人?”姬洛瞥了一眼那堆白骨,冷着脸语气漠然。
林翁觉得好笑,将撑杆对地一拄,道:“忘恩负义,不该杀吗?小娃娃,这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想要救命又不愿付出代价的人多得是,可好处怎能被一人占尽?我救了他们的性命又保他们食宿无忧,可他们连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既然如此,那就拿命还吧。”
“忘得是什么恩?负的是什么义?”姬洛摆首,心中实在想不通,救死扶伤本是一种善意,最后说得却如同买卖一般,“林翁,我本真心谢你,甚至想要带你一块儿离开这深山幽谷,可如果当初有选择,我竟没有半分想被你救。”
“呸!官面子话说得好听!”林翁拧眉,撑杆一转再度打来:“那你就同他们作伴去吧!”
姬洛身形一晃飘开,在红木林中多番磨砺后有所顿悟,如今他同这阵法心意相通,纵然气力衰竭,但林翁一时半会想杀他还有些扎手。
只瞧得少年郎在林中飞旋如流萤,阵势变换填海挪山。林翁年事已高,三五下绕得摸不清方向,便扶着竹竿气喘吁吁。
姬洛借力打力,以阵压他,几个回合后林翁便挂了彩,受了点小伤。
看老人脸上皱纹深如斧凿刀刻,再回念起多日来的悉心照料,山歌漫语,肥鱼山珍,姬洛靠着篱笆外的石碑,远远地心生不忍:“林翁,你本可享一世清誉,被人传颂,何苦自甘堕落,反害人性命?善恶全在一念之间,害人终害己啊。”
老头落于下风脸有几分哭色,反问道:“名誉?困在这深山还能沽名钓誉?可笑至极!呵呵,臭小子,我碰见你的时候,你伤中带毒,不同那些外伤皮骨的人,并不好治,可我还是救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姬洛问道。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不是长相,是气质。”林翁娓娓道来,虽是突兀,却也在理,全是寂寞使然,“我年少时会些武功,走南闯北空有一腔豪情,而立之年后退居在一户豪门中当个护卫,也随那些小公子学得几句诗歌。后来我为仇家追杀误入洛河地界,被一女子所救,我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北方连年战乱,草寇匪徒横行,二十年前洛水边有一奇女子,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为十里八乡民众口口称赞,但从未有人真的见过这位女子。人人都说她是天仙下凡,久而久之,往来行商游侠儿只当江湖传闻听听,唯我知道这是真的。”
“洛河飞针?”姬洛脱口而出。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见识。”林翁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听他继续道:“我曾被她所救,也被她困在这里。”
听到这里,姬洛总算豁然开朗。
林翁所做的事就是这故事的无限循环,也许当年的‘洛河飞针’只是想让他在此避祸,也许那女子有几分私心,但不论出于哪种,当感恩殆尽,最后都只留下这满腹怨恨。
“你走吧,林翁,你年已近古稀,别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姬洛长叹一声,“你毕竟救过我,我不想杀你,我们之间就此两清。”
林翁却不承他的情,骂了一声“妇人之仁”,攥着口气突然暴起。姬洛转身看他扑过来,想都没想拔出从石雀儿身上搜出的刀,往前一挡,刀进血出。
然而,林翁却不是冲着姬洛,真正的目标是那块石碑。石碑被他一臂撞碎,四面传来“咯吱”声。
姬洛头皮发麻,立刻弃刀飘退开,机簧暗器纷纷弹射,一眨眼就将林翁扎成了马蜂窝。见此情景,姬洛被逼退屋前,不敢再靠近篱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找到法子出去,却一定要伤人?为什么我不想杀你,你却逼我拔刀?为什么?”姬洛终日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夸张起伏的表情,他对林翁两败俱伤的行为不解,抑制不住愤怒。
林翁最后还是摆了他一道,真的将他困在了这里。
两人隔着两丈对望,姬洛瞧老人的眼眸慢慢清澈,嘴角露出几分释然的表情:“因为我没法子再出去了……你看这酸甜草,我误入了这里,误食山中毒,只有这种草能压制毒性,别的地方没有,我出去了也活不了。”
“哈,可我就是怕死啊。”林翁叹息,“不仅怕死,我还不甘心,特别是瞧着你这样蓬勃的小子,想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你却还有无数的可能,真不甘心啊。”
姬洛从他话中翻出破绽,不由道:“如果不甘心,那你为什么没给我服毒,你大可以用酸甜草控制我?”
然而破绽也并非是破绽,人生在世,多的是复杂,姬洛是如此,林翁也是如此。老人怆然道:“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若有子嗣,孙子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你是个善良的娃娃,同以往的人不同,他们大多无法忍受我的驱使,只想得好处然后翻脸不认人,只有你愿意卖力气,干活无怨言,我……我是真的拿你当孩子看。”
身上的血似已流尽,林翁扑倒在地,拔出锥心的一刀,道尽平生最后一句话:“罢了,也算解脱……”
林翁的话说是字字戳心毫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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