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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望百二秦关,这秦陇大地固守天险,城池宛若金汤。比之王猛发兵洛阳,关中大震,人人自危,这潼关外白雪道上,一片安宁,只有一位精瘦的老车夫挥鞭不停,驾车冒雪赶路。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注1)”
车内点了一炉紫檀香,香中掺了克制阴寒之气的药材,气味不怎么好,因此窗边的女人将面纱撩开一半,宁可对着窗外风雪吟诵诗书。
女人的脚边躺着个穿红黑嫁衣的少年,昏昏睡去,正是那日喜宴上被虏来的姬洛。
车角銮铃响过三声半,少年闷咳一声,猛地坐起身来。恰好此时车夫勒缰停车,打起帘子冲里面喊:“夫人,风雪实在太大了,需得附近歇一程再走。”
老车夫说的是陇西的方言,姬洛不会说,但在洛阳时听往来商贾讲过,连蒙带猜倒是意会了个七八。他偏头一看,燕素仪摆了摆膝头上的素手,用蹩脚的方言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能停。”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江湖传言里的‘洛河飞针’早不是豆蔻少女,她眼角眉梢多染上了疲态刻纹,发顶鬓角也添雪色,唯余那身量与生俱来的气质仍逼人不得直视。
车夫被燕素仪高岭之姿所摄,怕冲撞贵人,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驾车。
姬洛坐在一边,不知时日,不晓行程,再看燕素仪答完话便侧目发呆,并不打算搭理人的模样,不由觉得自己甚为多余。
好在,方才她那随口几句经典姬洛还晓得出自贾谊的《过秦论》,目下也算应景,便接道:“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横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注2)”
这书背得不急不缓,抑扬顿挫,燕素仪果然将目光挪到姬洛的身上,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三遍,方才一眨不眨定眼瞧他,好似恨不得眼珠子粘在他脸上,看得姬洛直发憷。
发慌归发慌,姬洛素来沉得住气,方才心中将千丝万缕一过,当下已是十分确然慕容琇的母亲和‘洛河飞针’乃是同一人,这慕容琇尚且已算任性难缠,想来眼前这位能下连环套的女子,必定也有几分独特性子。
“你也觉得秦灭周祀是必然吗?”燕素仪忽然问。
姬洛如实答:“战国末年,周王室孱弱,而秦国变法中兴,势力实在悬殊。况且就算没有秦国定四海,朝代更迭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啪——”
听完姬洛的话,燕素仪脸上血色渐渐消失,掩着口鼻古怪地笑了起来。她手中把玩的朱钗滑到车板上,听得动静,姬洛瞧出正是慕容琇造假的那一支。
燕素仪笑了一会,又毫无征兆地打住,突然扑上来揪住姬洛前衽,将两道柳叶眉扭曲成团,眼中分明是不解。半晌后,她才把他重重推开:“未曾想,你竟然和他说得分毫不差。”
他,他是谁?
姬洛撞到车壁,疼得龇牙咧嘴,在心中偷偷骂她疯婆子,可脸上却如没事儿人一般。他坐定调息,刚提了口气,却觉得气海丹田沉定,若强行内力流转,四肢筋骨则有阴气逆行,如蜈蚣咬人那般的惨痛。
瞧他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牙不说,燕素仪两根飞针打来,定入姬洛胸前额上百汇、膻中两大穴,通任督二脉,姬洛这才稍稍平息,拱手道了声“多谢”。
“不必了,我有话问你。”燕素仪推开他作揖的手臂,冷笑道,“当日在洛阳别府,你推开阮秋风和霍定纯那几招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体内的内力又是从哪里来的?你小小年纪,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也万万练不出!”
突然被问起武功,姬洛心中不免警惕,刚到吕家时他不谙世事,心下时常恨不得随便逮着个人便能道出自己的来历,可现下长了几分见识,当真有人似乎看出点什么,他又有些担忧怀璧其罪。
姬洛拿不准燕素仪打什么注意,但想到她和十二章纹有关系,便先半真半假委婉着开口,唬她一阵:“过去的事不记得了,这招式不过是我凭着残留的印象瞎比划而已。”
当然,燕素仪并不信他鬼话,她用脚一踢,紫檀香炉下的小桌突然开了个暗格,露出一副围棋。燕素仪拂袖扫开盖子,一手抓了一把棋子,先向上抛出右手黑子,黑子被内力凝在半空,又洒出左手白子,白子正向如雨错落,直打姬洛面门。
棋出看似杂乱,但左右手各十四,二十八数变化,正对星野九州,俨然有序。
“你说你姓姬?”
莫非这姓有什么不妥?姬洛心中打鼓,但眼下进退维谷,当即只能表示:“名姓不过称呼,论断且观作为。后生不才,有幸承始祖之姓,借川流为名,当立君子之身。”
燕素仪凤眸一转,将姬洛打回来的白子一转,黑子列阵,厉声道:“狂妄!”
摆明的试探。
然而燕素仪出手如此凶狠,姬洛纵使晓得有诈,也不敢不接,只能敛容默声,出拳脚招式对子。两人翻手如电,在交错的棋子中不断交手。
眼下姬洛内力被封,硬抗不敌,只能以奇巧为胜。他正担心‘天演经极术’的秘密暴露,忽然想起那日在山中参悟的五势图,心中想着,不论是星辰轨迹,还是阴阳八卦,亦或是五势流转,但变化都是相生相通的,便尝试将其化入招式中。
果然,燕素仪被他误导,拆了二三十来招后,突然罢手,棋子失了依凭落满整个车厢,叮铃咚隆吵得人心绪难宁。
眼前美妇伸手拢了拢鬓角,捡起那支朱钗插|入发髻中,眯着眼,道:“原来如此,你去过曲师兄的小屋?算你有机缘。”
姬洛见她小憩,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把散落的棋子拢了拢装好,四肢没了气力便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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