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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做人怎么可以不……”谢家家风严谨,上效君下为臣,端的是清正的骨子,行的是忠义之风,这司夫人突然提这一下下策,让谢叙听去浑身有碍,嘴唇一碰便要反驳。姬洛走在侧后,打量了司夫人一眼,将这小少爷的嘴捂了一把。
谢叙慌乱失措,被自己口水噎了噎,回头便忘了要续什么话。
恰好白少缺插嘴进来,竟是和司夫人难得合拍:“你若想学便应下学来,到时候脚长在你身上,你要去天南地北,她还能每天盯着你不成?更何况,你们之间有无师徒名分,与你是否愿意尊敬奉养善待她终老没有一点冲突。”白少缺呵呵一笑,“反正我打小就看不惯教中那帮老骨头,不过若有人胆敢欺我山中门人,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你们怎么这样,有道是‘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你我立于世间当为君子,君子则应隆师而亲友(注1)。这……你们这根本就是强辩,是欺师灭祖……”谢叙有心高谈论辩,可他受京都学士清谈的影响,出口成章那是三句借古五句用典,白少缺拿话当放屁,司夫人则假意不懂,气得他上下牙直磕碰。
好在身旁还有个正常人姬洛,谢叙非得寻个与他同阵营的,便立刻往少年脚边蹭了蹭,撒娇道:“姬哥哥,你是赞同我的对吧?我知道你素来刚正不阿,你快跟他们说说啊……”
他刚正不阿?姬洛苦笑,那也太抬举他了。
姬洛摸了摸谢叙的发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而不语:“在下认为,缓兵之计,确实上佳。”
“你……”谢叙抚着心口,差点呕出三两老血。
“慢来。”姬洛善于说道,看谢叙捶胸顿足,当即开口免去他心中疑虑:“楼姑娘弃父不顾是为不孝,大冢主见友不救是为不义,两相折中,楼姑娘既全孝道又保其师仁义,有何不可为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说着,他向楼西嘉拱手,比谷中那只狐狸还要精明,“若楼姑娘担心誓约,在下倒有一法子,到时候你便以大冢主首徒名义而非本名起誓,我猜这阆中终究留不住姑娘你,那么你们师徒名分将除,誓言自然不攻自破。”
白少缺颔首:“甚好!”
“好什么!”谢叙噘着嘴,双手环抱将小脸一偏,下巴一抬,气鼓鼓地嗔道:“姬洛,我算是看错你了!你们……你们这是巧言令色,自欺欺人。”
司夫人笑了:“怀迟,你有所不知,你们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规矩,可我们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章法。必要时,也需得不择手段。”
谢叙闭嘴,盯着那女子的笑,在这苍茫的夜色中,竟有些瘆的慌。
几人入了鸳鸯冢,冢内只有一个老婢子并一个仆从负责洒扫和饭食,待将几位客人分屋而居后,便无力分心服侍。好在,江湖人没那些个矫情,往来少人倒是清静方便。
一连三日,楼西嘉一面养伤一面深思,白少缺不染世故不问人情,因而也不避嫌,日日寻她说话解闷,这也罢了,倒是那司夫人要么不出门,要么定然在楼西嘉寝卧之处,或是安慰,或是游说,或是撺掇。她自觉无异,但姬洛却看在眼里,这司夫人明里说请罪,暗里却作对使绊子,倒是个说一套做一套,颇有城府的人。
连日来,楼西嘉时常念起幼年,娢章三番五次偷回到阆中教她武功的事情,二人年岁相差教小,似师徒又似姐妹,因而她心里盛满感激,对这个二师父自是颇为亲近。
到第三日晚食过饭食,楼西嘉下定决心,往琴台寻姑萼与她立下毒誓,姑萼随后招来娢章,合力于山后共演示鸳鸯剑法最后一篇“鸳鸯诀”。待习得剑法后,娢章知她二人有话要说,十分识抬举的先寻借口离开。
后山深林只剩楼西嘉与姑萼二人,楼西嘉并未果断离去,而是跪地伏首,郑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扶着姑萼,随她在山中散步闲谈。一个时辰后,见姑萼并未疑心,她这才放心离去。
楼西嘉走后,姑萼并未就寝,而是辗转从石窟中的卧房步出,在庭前树影下持剑凝目,待瞧得一丛影摇曳,立刻抬手飞剑脱鞘而出。草叶斩折处,有一人接招拆招,凌空飞身落在她身畔,将佩剑捧上,言笑晏晏道:“亥时已过,子时将近,师姐还未就寝?”
“我在等你。”姑萼取回长剑,冷冷答道。
司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用袖子掩口,笑着:“也是,你我姐妹已许久未说说私心体己话了,恕小妹斗胆,师姐可还真的怨我?”
姑萼回眸打量,眉眼间有些怅然。她捡到娢章时娢章还尚不足三岁,二人决裂时她亦不过豆蔻,而今再见于鸳鸯冢,眼前人眼角已伏深痕,再好的凝脂膏也遮不住老态。她不由张口,径自谈起往昔:“你小时候夜半睡不着,我便时常在这林中月下与你说故事。”
见她主动追忆,娢章心中一动,以为求和有戏,大喜过望,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拧眉道:“师姐待我如此,我却不识好歹,当年的我真是猪狗不如!”
姑萼瞥了一眼,听着那个巴掌没有制止也没有表态,仿佛在瞧一出好戏,待跟前的人自说自话完,这才又续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賨人有一巴蛇吞象的传说?巴蛇食象,也需三年才可出其骨,若是旁类,熟不知三年也未可。娢章,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说完那故事还说了什么?”
这话分明敲山震虎,司夫人闻言心头一震,不由握拳,将指骨捏得青白。但眼下姑萼余威尚存,而她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因而咽下一口气,紧咬腮帮,一字一句道:“自然。师姐说,人不应贪心不足,而应量力而行。”
“你的性子我很了解,你来这里,并不单单想来找我悔过这么简单,若非有所求,你到死也不会来见我。”姑萼语气淡了下来,长叹一声,“说吧,你想要什么?”
司夫人笑了笑:“师姐怎会如此猜度我,我来此,确实为化解往昔恩怨。到了这个岁数,适时幡然醒悟,也觉得年少荒唐。”她说着,向前走了一步,目中含着秋水楚波,悠悠一声唤:“师姐,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妇,与你再无相争,不愿见你孤寡一人,所以回来告知你真相。当年我离谷寻他,却吃了个闭门羹,才知他心中从无我,唯有你一人,他未娶,你亦未嫁,该续这前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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