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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只觉得眼前这位老先生的脸在自己面前变得抽象而模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想出这样一种疯狂的计划并且还实施成功了的?
“海德老先生,您能说说看到底怎么反杀成功的吗?”回过神来,温融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首先,得有目标,极其强烈的目标,仅仅只是想活下去并不足以支撑住住你的意志。”老先生倒是挺大方地分享了,“其次,得看你有多了解你的对手,越是了解他的想法越是方便进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运气。”
“运气?”
“没错,还是得靠运气。即便我从理论上有九成的把握能够反杀对方的意识,在实际上操作的过程中也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所以……格外需要运气的加持。”
摩莳听后嗤笑出声,并不怎么赞同他这话的样子,“仅有一成把握就拼运气……我不怎么相信,你敢做好一切准备后采取行动一定是早就评估过成败率,有别的支撑你取得胜利的条件,对不对?”
老先生面色微变,语气坚决地反驳:“没有!”
“没有?您这次没有用第三人称的立场来表明态度啊!海德老先生,您在心虚什么?”温融抓住了他的一处微小破绽,直白披露。
老先生沉默了,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突然甩了下脑袋,神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没有就是没有!”
“真的没有吗?难道不是你算准了那位总务长老可能会在关键时候心软?”摩莳步步紧逼,一点儿也不给这位逃避的机会,大胆发言。
“你!”老先生大变脸,“你,胡说八道!”
“本来我可能是胡说八道,但看到您这反应激烈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我的说法极有可能了。”摩莳道。
温融在一旁目瞪口呆他还八卦地问了一句:“真的啊?”
“住嘴!”老先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此时的情绪,瞬息间变得焦躁起来。这样的态度与他本来的姿态相比反差不小,更有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温融见状闭上了嘴巴,讪讪一笑,在心底自答:看来是真的!
刚刚三宝再三追问他一些带着点儿争议向的问题他还试图阻拦了两次,那是听出来了海德年轻时候的某些遭遇不太好。现在想想看,他一个外族人能在‘囚山人’的基地里存活好几年,最后还能回到自己的研究岗位上去,中间被外族人羞辱也有人来救他,相比其他死去的同僚,他不是一般的幸运了。
尤其是他第一次想要体验‘衔尾仪式’时,受到那长达半个多月的恶意折磨,如果没有那位总务长老最后去救他的话,他一定坚持不下去的早就魂归天外了,哪怕心中有任何的不满憎恨也无处发泄,无法排解。
那位总务长老对海德先生……很是微妙。
这位科学家其实心里明白这一点的吧,所以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因为他知道,对方肯定会以他的身体为新容器,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他们俩开始争夺意识的主导权,他自己的优势、胜算在什么地方。
他绝对在争抢的过程中利用了别人对他的‘特殊感情’。
老先生左右移动着双目打量着这对夫夫看待自己的神色,心虚的表现更加明显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那家伙……是,是恶魔。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不是!”
老先生破了功,之前他一直用‘他’来讲述海德的故事,现在,他改用了‘我’。在他大声斥责摩莳和温融的时候,他将自己从过往中抽离出来的这种行为没能坚持住,因为一个质疑导致他重新陷进了这段回忆中,破掉了自己的长久以来将自我与这段过往分离的努力。
温融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先生某方面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他拍了拍摩莳,然后向着这位郑重其事地道歉:“不好意思,老先生。我们不知道您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并不是想借此取笑您的。请您冷静一下,您现在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您了,您看看您自己,您早已重生。”
老先生听了温融的话,激动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这一刻的他举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那位优雅骄矜的老绅士,温融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位无助彷徨又饱受屈辱的年轻人。
“对不起!”温融再度真诚地道了句歉。能让一位活了一个多世纪的老人现在还能感应到创伤的苦,那必然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痛。哪怕这位老先生有不少行为值得诟病,但,不能用他受到的这类身心创伤来刺激他。
摩莳掀了掀嘴皮子,沉声应和了一句:“抱歉!”
全程只有三宝是懵的,他听得云里雾里,突然间这位老爷爷变得脆弱惊恐起来,他虽然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水果硬糖,塞到了老先生的手心中。
老先生出神地看着那块糖果,颤抖着的身躯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闭上了眼睛,调节了一下自己,再次睁眼又是自己一向对外表现出来的那种状态。
“你们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利用了他。”老先生这次再开讲,用的是第一人称,这也算是他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真正的海德·托司塔隆。
“我不甘心!”老先生用力抿住了嘴巴,“真的……特别不甘心。我做了那么多,那是我应该得到的,也是他们曾经许诺给我的。我就是想要知道‘衔尾仪式’到底有多么的神奇和伟大,我想要通过自己亲自体验来研究这种方法,希望有一天能够将这样的方法推广,那么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失去至亲至爱而感受到痛苦。”
“您是想研究它?”
“当然!我是一名科研工作者。”老先生口气异常坚定。不管他披着什么样的外壳,顶着谁的身份,骨子里他始终将自己定位为一名科研工作者。
“虽然我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报复,如果我成功了,就是对那些曾经羞辱过践踏过我的人最大的复仇。他们的二把手,总管一切族内族外事务的总务长老其实是他们最看不上的人,想想就有乐趣。可我最后还是想要弄明白‘衔尾仪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这个技术除了能让我的身体活下去,还能让我的思想、意志为此而活下去。我……想要窥探出这个秘密,想要让更多人都活下来,没有错。”
温融见他特意强调自己没错,笑了一下:“如果您觉得自己没有错是不需要特别强调的。您真的觉得自己没错吗?”
这个问题,这位老先生没有底气回答。
“您知道自己是有错的。不管您是直接或者间接成为了帮凶,您都是帮凶,因为您一个人引发的蝴蝶效应扩散到了全世界,至今依然在影响着无辜民众们。您虽然某些方面值得同情,可,我还是不能同情您。您曾经轻易地迷失了自己,即便是您成功反杀了总务长老的意识后,明明您可以有很多的机会补救您曾经犯下过的错误,可您这些年来非但没有补救,行为上您依然是在帮助他们,执行着您这副躯体赋予您的‘责任’。海德·托司塔隆……你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立场的呢?您真的认为您还是您吗?”温融好奇发问。
“我的立场?我为什么一定要有立场?眼下哪种局势最有利于我,我就是哪种立场。我这一生,被自己的同胞背叛过,被自己投靠的敌人背叛过,我为什么要在他们之间选定一个立场?从我反杀掉那家伙的意识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只为自己而活,只要是有利于我的就是我的选择!我当然永远都是我自己!”老先生如实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您做这个总务长老做的还挺安逸的,如果不是这次把您给抓了过来,又有这么一番波折的话,您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会继续维持这个身份,以他的身份来行动吧。”
“当然!”老先生回得理直气壮。
“其实您直接说一句您就是为了自己就好了。”温融反驳他道,“您看您说了那么多,所有的话语提炼出中心思想来,就是为了您自己。‘衔尾仪式’其实也是为了您自己,犯不着说那么漂亮的话,说什么要把这项技术研究透彻,推广开来?哪怕将来您真的研究出来了,以您现在的身份您还真能将这技术推广开来?这不是自欺欺人的话吗?”温融本不愿意在刺激这位老先生的,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总给自己的行为找各种高大上借口的言语,没忍住还是怼了他。
“到时候我肯定会有办法……”
温融不等他说完他手打断了他的话:“打住吧,我没有兴趣听您说未来您的打算。未来太虚无,不到那一刻谁都不敢确定。我要问您的私人问题问完了,接下来,问的是官方问题。”
温融稍微缓了缓节奏,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您希望我们怎么处置您?您特意暗示我您的身份,是有目的的吧,就先说说看您的目的好了。”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清楚,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温融笑着摆摆手:“您既然没有立场,又怎么能说服我?”
“立场不同利益相同,就可以结盟。这不是你们一向贯彻执行的措施吗?您都可以为了稳定和‘囚山人’谈条件,难道不能理解我?”老先生振振有词,“你们放了我,我们从此之后可以建立一种私下合作模式,以我的身份对你们今后的发展会更有利。我能继续我的研究,你们也能稳住局势,闷声发大财。”
温融想了想:“放您走也不是不可以……但,石头得留下。”既然知道对方的身份底细了,他也不怕放他离开,可白石一定得留下,他们家这位恐怕也不可能将东西归还的。
“石头留下来,那我还要怎么做研究?”老先生气结。
“这我就不能给您提议了,或者您可以留在这里,如果我们有了相关的研究成果可以与您共享。”温融双手摊开,表示自己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
这与老先生预想中的不一样。他想象中的结果是,双方达成私下结盟的协议,他可以带着石头离开这里,同时也能结下一段有助于他的同盟关系,将来,他总能用到这段同盟。这才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要透露自己真正身份给他们知道的关键。
然而此时因为事情没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导致他再次黑了脸。“丢了石头,我是不能回去的。”他轻轻地咬了咬牙关,示弱道。
“啊,天已经亮了。”温融故意不回应他,而是看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一夜都过去了。这一夜还真是听了不少离奇曲折的故事,不过故事说得再好听,决定还是得理智地做。今天即便这位老先生是一位忍辱负重的间谍,常年卧底在敌人老巢内,他也不可能把那块白石给他带走。
“您先休息休息吧!我们会让‘囚山会’那边把您留下来的。”温融回过头来,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我留下也可以,如果你能说服‘囚山会’的话。”老先生意识到他是被动的那一方,很快就妥协了。既然他没办法说服对方,那就让‘囚山会’说服他们。
“放心,谈判桌上我们还有不少王牌没有亮出来。”温融特意自夸了一句。
麦克逊长老在天亮之后,带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离开了‘尼夏城’,同时也带回了这一趟的结果——‘总务长老’他非但没有营救出来,还被对方发现了他真实身份的这个消息。
‘莱比锡’在昨晚接到紧急通知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谈判结果的反馈,在他早上上班之前,消息还没有反馈到他这里来,但根据他手下的情报,外务长老已经回来了,没能带回该带回的人……然而此刻大长老那里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除了‘囚山会’那十位长老见到过大长老的真面目外,其他人包括‘莱比锡’自己见到的大都是大长老的替身。即便偶尔能够去到‘囚山会’得到大长老召见,那位坐在圣光罩顶的宝石大门下的大长老,对他们来说每一次的脸都是不一样的。
‘莱比锡’依然在等待着大长老的召见。总务长老被抓这种事太离谱了,他们损失惨重不说,还丢了大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管什么协议、维稳、大局,给那些不识好歹的人一些血的教训,他们就乖顺了。
他焦虑地等待了一整个上午,‘囚山会’在下午时分才来了命令传唤他,听那口吻这一次是要动真格的。
‘莱比锡’将莱托从人体塑像状态缓解了出来,做好准备,随时要用他的手去按下远程发射台的按钮。为了震慑‘尼夏’,同时也震慑‘联合议会’,他把目标锁定在了‘北湖城’以及‘凯乐城’这两处地方。
‘北湖城’离‘尼夏城’最近,躲在‘暗光盾’里头的那些尼夏老鼠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湖’被整个炸上天的姿态,想必会给他们好好地上一堂课。
‘凯乐城’有最大的‘生物原油’集团,还有规模不小的其他种类高科技产品开发技术公司,早在很多年前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应该可以看到无数蘑菇云腾飞的美妙场景,给那些倚靠‘尼夏’的城市地区一些刻骨铭心的警告。
‘莱比锡’做好了准备才出发前往应召的路上,在人快要到达‘囚山会’时,又被外务长老的一通电话给拦了下来。
盘旋在‘囚山会’会址外面不远处,‘莱比锡’对着通讯器里的麦克逊长老一通咆哮:“为什么?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为什么大长老又一次地妥协?我要亲自问问大长老,否则,我不相信这是他发出的命令!”
“看看十分钟前‘尼夏城’发布的官方新闻吧。”麦克逊长老唉声叹气。他本来也以为总务长老被扣,对方不肯谈判,这次怎么也得动真格打起来了,结果就在十分钟前,那个鬼地方发了一通新闻通稿,大长老在思考了一会儿后,重新作出了决定。
‘莱比锡’揣着一肚子的火气搜索了‘尼夏官方新闻’,跳出来的是最新消息,事关‘尼夏城’某处‘地洞文明’研究的最新成果通报。
视频里展示的是已经被开发出来的‘地洞文明’一号、二号洞里的部分影像资料,这一次除了有之前给‘囚山人’看过的那部分内容外,着重展示了两个洞里那两座发射塔台的整体构造还有部分细节,后面介绍了前几天才从正在进行发掘的三号洞里挖出来的一具被泥土半封住的长方型物体。现场采访了一下发掘现场的主要负责人——范迪,他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对‘地洞文明’的一些猜测,这里头就提到了可能与‘囚山文明’的先祖有关,目前三号洞里还有一些石刻壁画需要清理,等到清理出来将会有更多的线索指证这个‘地洞文明’的具体身份。
‘莱比锡’反复看着这段新闻,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再度被临时喊停的原因。任何与他们祖先有关的线索,都会被列入优先处理的紧急范畴内。多年前,凭着一些图片和考古资料,那些‘尼夏人’就曾经在谈判桌上得意过,现在……又来了。
这是掐好了节点,专门等着这种重要的时刻放出来这些消息的,实在是太可恶了。
“大长老已经做了决定,让总务长老暂时留在那里,我们会进一步谈判希望总务长老能够参与到考古发掘当中去。”麦克逊长老有些困难地喘息了两下,传达命令道。
‘莱比锡’迅速掐断了通讯器,一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前方的车窗上,造成了片刻的骚动。因为是私下里出行,而且是要前往‘囚山会’,他是单枪匹马开车出来的,怕被跟踪还在城市里绕了几圈,更换了一次车牌。
他的这一拳打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切换了自动驾驶,自己退到了车后座上躲避周围的视线还有监控的追踪,让车子按照来时的路线折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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