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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落尽深叶密,密叶深处莺声啼。画屏香尽人初起,曙天流霞映城堤。

“啾啾,啾啾!”

紫鹃向庭中洒了把碎米,喂飞来的鸟雀。圆滚滚的小毛球小心翼翼落在地上,试探着蹦跶两步,啄几口,还没站稳当,就被门外马蹄声惊得叽叽喳喳飞走。

再去看时,便有辆小马车停在院外。

紫鹃嫣然一笑,不急不忙,回卧房去拢起绣帘,唤道:“姑娘,车来了。”

黛玉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推门上车。

“林姑娘请!”

周瑜安排来的马夫是个青壮汉子,生得高大威猛,颇有膂力,一望便知是个可靠人。为人爽气,开门见山,直言自己是县衙守卫,名叫陆骐。被派来做一天车夫,送林姑娘主仆出城。

林黛玉知是周瑜放心不下,有意安排,过意不去,可盛情难却。陆骐粗中有细,见时辰尚早,便驾车先带她主仆二人在居巢城中闲逛一番。

“看一看咧!哎!瞧一瞧!”

“老板,今天米什么价钱啊?”

居巢城不大,但临近寿春,风景秀美,物产丰富,人丁繁盛。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诞,城中越发热闹起来。街市上吆喝声连连,店铺人来人往,小摊百货齐全。寻常人的开门七件事,茶米油盐酱醋茶,都与这集市息息相关。

陆骐打起帘子,碍于礼节不好直视黛玉,但笑容很是爽朗,眉目英气,不卑不亢,“林姑娘,今日天气晴朗,就是日头毒辣。先带您在市集里逛逛。等过了晌午,日光好些,再去巢湖。”

紫鹃询问黛玉意思。黛玉欠身略看看车外,妇人抱着孩子把玩拨浪鼓,大姑娘挎着竹篮出来买菜。有点动心。

“紫鹃,我们就下去逛逛吧。”说着起身下车,对陆骐谢道,“烦你带我们四处走走。”

陆骐早知县长有位特别的红颜知己,就住在太平巷内。衙役们闲时背着人偷偷聊起这位不得见的林姑娘,说法各异,但都道是个生平未见的佳人。

有说她是县长未过门的妻子,幼年失怙,陪同周瑜一道赴任。皆因没有成婚不好同住。

又有说她是周老大人的义女,托付给周瑜照料,按说算是县长的义妹。

更有消息灵通的耳报,神神秘兮兮说书似的编来,单道这林姑娘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遭逢战乱流落至此。阳翟侯家的公子袁耀看中她,县长也相中了,两相争斗,县长先他一步抢走美人,躲到这居巢来。想必是红颜祸水了!

一时间,闲话不断,蜚短流长,好在周瑜在县衙各官吏中很得人心,他们背后再好奇,也不敢多嚼一个字叫周瑜知道,大多当作酒后醉话,聊过便罢。说来好笑,太平巷和县衙也就百丈之隔,愣是没人敢上门去瞧瞧这位“红颜祸水”的林姑娘究竟生得哪般模样!

陆骐今日一见黛玉,便把往日听过的闲话尽数当作耳旁风。可见世上流言多是误人!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到好事者嘴里,深居简出变成身世不可告人,天生丽质就是红颜祸水。可见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很是有理!

黛玉自小养在深闺,出门也定是婆子丫鬟跟随,何曾好好逛过集市?一时间什么都新鲜。不过小摊上的铜锁玉佩,成色太差,无非看看手工,她本也不稀罕这些首饰。反而是乡里人亲手编的草帽、斗笠、蓑衣、草鞋,挑在担子上沿街叫卖,野趣十足。

黛玉走过去,不声不响取下顶草帽来回比划,时而摩挲帽上草丝纹路,虚虚罩在头上,笑着问紫鹃:“你看怎么样?”

“姑娘喜欢就买下好了!”紫鹃看她高兴,“只是没什么用处,白搁在家里。”

“怎么没用了?午后还要出城,正好戴上。”黛玉示意紫鹃给钱,买了两个,“就是挂在家里,也有趣得很!”

紫鹃付钱的当口,她二人背后走过来一人,俯身对卖草帽的老农道:“卖我一顶,多谢!”

很是爽快地付了钱,接过帽子扣在头上,对黛玉施了一礼,衣袖翩翩,潇洒离去。

来去匆匆,转眼间就只留一个背影。葛巾布袍,草帽草鞋,身后背着行囊包袱,单擎着一柄纸伞,像是四方云游之人。

陆骐见状,立在黛玉身后,念叨:“像是习武之人。”

黛玉不解,“何以见得?”

陆骐不料黛玉对这话感兴趣,解释说:“我见他拿伞的手势,不似常人,倒像是习武持剑的手势。”

林黛玉再看去时,那人早就隐没在集市中,不见踪迹。她初见此人,便觉着亲切。相貌并未全然看清,眉心中一粒黑痣,叫人注意。

黛玉顿觉酸涩,许是这痣没来由叫她想起昔日问诗的香菱,一样的眉心痣,不论男女,一见便知是温柔多情的人。

可惜命途多舛。

紫鹃见黛玉独自出神,“姑娘?”

黛玉回神,抬头就见前面不远有家纸笔铺子,念起家中纸笔短少,趁这机会,多买些回去补充。

刚进门,就闻得一股烧香气息,不见老板踪影。

紫鹃寻人,“老板?有人吗?”

老板从里间半掀起帘子,见是两个年轻姑娘,松口气,点头哈腰:“唉!马上马上!还请稍坐片刻!”

紫鹃拂拭干净桌凳,请黛玉坐下。透过被风吹动的门帘,隐约见里间正中设一香案,案上供着两尊神像,一尊不难认,是道德天尊,就是老子了。还有一尊黛玉看着眼生,往日里道观也去过几遭,还不曾见过这尊神。

老板上香叩拜,嘴里还念念有词:“黄天在上……太平有道……佑我……”

黛玉和紫鹃就在外头耐心等候,当下老板拜过,谨慎地合好帘子,抖抖衣袍出来,拱手赔礼:“二位姑娘久等了……”

黛玉淡淡笑道:“不妨事。”

县城小店,也无甚了不得的笔墨纸砚,但胜在东西朴素耐用,黛玉各挑几样,老板装好,紫鹃付钱,让陆骐抱去车上。

老板殷勤送她们出去,黛玉突然转身问道:“老板休怪,冒昧请教……”

“姑娘请说。”

“敢问老板拜的什么神?”黛玉指着内室的门帘,请教,“才见您拜神,这神像眼生得很,故有此问。一尊是道德天尊,这还有一尊是……”

老板脸色微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应付:“是黄帝像。当世道经,原本也是从黄老之说而来,自当供奉。”

说这话时,神情很是恭敬,想必是个虔诚的信徒。黛玉思及刚才所听的祝祷词,追问:“只是不曾听说,黄天……”

“哎!姑娘!”老板手一抖,厉声打断,“姑娘怕是听错了。我随口念叨,姑娘千万不要当真!”

“你说什么!”

陆骐安置好东西,折回来请黛玉上车,正撞上这番对话,霎时怒气横生,一头闯内室。唬得老板双腿发颤,扑过去拽住陆骐,可哪里拦得住。

内室当中,就是一张香案,两尊陶土烧制的神像。拿起神像,黄帝像下刻着“甲”,老君像下刻着“子”,合在一起便是“甲子”。

陆骐怒不可遏,一把将神像、香炉掀翻在地。稀里哗啦,摔作一地碎片、香灰。他转头恶狠狠瞪视老板,厉声道:“果然!”

黛玉和紫鹃站在门边,不明所以。紫鹃挥袖散去满屋的香灰,黛玉咳嗽几下,轻掩口鼻。

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告饶:“这位好汉,切莫声张!切莫声张啊!”

紫鹃看不过去,怕他吓到黛玉,出言阻止:“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两尊神像,发这般脾气干嘛!”

黛玉按住紫鹃,忧心忡忡看看地上摔碎的神像,问陆骐:“可是这神像有何不妥?”

老板眼见瞒不过,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把黛玉、紫鹃请进内室,生怕路上行人知晓。

陆骐闷哼一声,一掌拍在案上,指着碎片喝道:“你现在知道怕了!自己说!这是什么!”

老板垂头丧气,悻悻道:“甲子……”

紫鹃摸不着头脑,追着杨虎问:“甲子怎么……”

黛玉如醍醐灌顶,一下了然,她抬手止住紫鹃,神情凝重,忆道:“我记得,昔年黄巾军便是供奉黄帝和太上老君,喊着什么‘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陆骐铁青着脸,一字一字咬牙念出来。

陆骐怒气未消,和她对视一眼,点了下头,黛玉就全然明白,这纸笔铺老板怕是黄巾首领张角所创的太平道的信徒。

“黄巾军!”紫鹃吓得脸色蜡黄,惊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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