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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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浩宇,风吹旷野。极目遥望，春烟濛濛。

长风万里，征旗猎猎,虽相距很远,风不曾把一丝人声吹来，探春他们还是看见许褚的军马没有多为难刘备不放，折回许都。

那一行军士,便乘着风,似鸿雁南飞般,任千条依依柳枝挽留不住，决然远行。

昨日刘备又被曹操邀请入府，暗自为前日煮酒论英雄一事惴惴不安，正苦思脱身之计。恰巧，满宠奏报袁绍在河北击破公孙瓒,逼瓒焚楼自尽。绍弟袁术在淮南横征暴敛、骄奢淫逸，惹起民愤,像是有投奔兄长的意图。刘备闻言便知逃脱有望，当即请命发兵去徐州,把住险要之地,以防二袁联手、威胁许昌。

适逢郭嘉、程昱不在府中,曹操应允。刘备匆忙收拾行李,次日辞别汉帝,带兵携家眷出走。郭嘉归来，得知走脱了刘玄德，一语点醒曹操。曹操当即命许褚带兵追赶，却被刘备几句话敷衍了许褚，放他去徐州。

个中内情,探春和贾环并不知晓。探春久久凝望没入春野的那道行军队伍，忽觉心头积攒已久的沉闷消去不少。她是要一世困在此处，可世间有人能够逃离桎梏，也足以聊慰心肠。

探春放下帘子，舒了口气，“回去吧！”

后头的日子便如春夏之交的花期，转瞬即逝。眨眼就到六月初九，明日就是定好的嫁娶日。

“这身如何？”

侍从捧镜，曹操在镜前试着衣服，打量半天，转身询问王熙凤的意思。

这几日入夏，暑热燥人，王熙凤侧卧在榻上，一手扶着额头，平儿在一旁替她扇凉。

“这身未免太素，再试试那身。”王熙凤挑剔。

曹操故意叹气，举着袖子摩挲着绸缎上的暗纹，好一会儿才央求她：“我都试了几件，夫人就饶过我吧！方才那身你又嫌花哨，这身不过颜色暗点，还是你挑的，又落得太素的罪名！”

凤姐身上懒懒的，斜睨他一眼，“我妹子的婚事，如今我不得去讨杯喜酒喝。你是大媒人，现还是她表姐夫，我能让你轻易混过去？”

凤姐努努嘴，支使平儿，对曹操道：“这回派我们平姑娘受累去选几件过来。不挑件好的出来，看我今日饶了你！”

“哦，操看出一二，夫人这是借试衣对操动私刑啊！”话虽如此，曹操乐在其中，由着平儿去了，自己走过去坐在凤姐边上，别有意味，反问，“按理说，夫人是她表姐，就是去喝杯喜酒，理所应当。操不是那等刁钻人，不放夫人出门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来回热闹，半晌不言语。终是凤姐先忍不住，凤眸里亮晶晶全是笑意，指着鼻子骂道：“呸！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还要我说出口不成！”

“哈哈哈哈……”曹操压抑不住雀跃，笑得眼缝都不见，拍着手上去攥住凤姐的手，“这么说，是真的了！”

凤姐满面红光，看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她反倒端起架子矜持起来，握着曹操的手按在肚子上，“不为着他，我还怕你不让我去吃我妹妹的喜酒？丞相忒瞧得起自己！”

“嗯……是该好生歇着！”曹操兴奋地搂着她就亲在脸颊上，坐不安稳，搓着手，喋喋不休，“几时知道的？这等喜事，如何都不告诉我！反要我来猜这哑谜！”

凤姐拾起平儿放下的扇子，还没动手扇，就被曹操一把抢去替她扇起风来，凤姐享受起来，“就是前天请的大夫来看，没两天的事。我知道，从前我在荣府，身子就不大好，那个来得也没个准信。我只当这辈子在子女份上无缘，有姐儿就很满足了。所以这阵子觉着不舒坦也没往那处去想，还是平儿那丫头提醒我。这事没底，我不想惊动人，万一白欢喜一场，岂不怪我轻狂！大夫确认后，我又怕这孩子根基不稳，能拖一天是一天，过了头三个月再说也不迟。”

曹操便有些别扭，“你想得周全是好事，只是你我之间，何须讲究这些！”

凤姐看平儿选好衣裳过来，就把这话岔过去，推他一把，“来了！再试给我瞧瞧！”

平儿看他夫妇俩举止，明白过来，送衣服过去。曹操尚在欣喜之中，越发卖乖，挑出一件深黄带橘的衣袍，逗着凤姐求情道：“孩子他娘，看着孩子面上，就这一件吧！”

初十早，探春起来梳洗更衣，描眉点唇，装扮一新。昨夜入眠前尚是女孩打扮，今日再揽妆镜，快认不出镜中梳起头发、满头珠翠的女子是谁。

侍书扶着她的鬓发凤冠，理好上头的步摇穗子，来来回回检查妥当，生怕漏掉一处。那头时辰将至，喜婆再三催促。

侍书心里七上八下，明明都按照流程收拾好了，总还觉得是不是这里有疏漏，那里没准备好，围着探春打转。

“好了！好了！”探春忍俊不禁，捉住她的手，笑个不停，“都瞧过三遍了，放心！走吧！”

侍书被她拉住，猛地从忙碌中停下，一时好像肺腑都被掏空了，空空落落的，眼珠一轮，侍书脸上竟掉下两滴泪来。

探春缄默，侍书这一哭，勾起她离家悲苦来，强自忍住，抽出帕子替她揩脸，戏谑：“让别人撞见，还以为要出嫁的是你呢！”

侍书破涕为笑，扭捏抹两把泪，怨怪地望一眼姑娘，嗔道：“姑娘拿我开玩笑！”

“好啦！”探春取来妆台上的粉盒，替她遮去泪容，“走吧。”

一转身，回头却撞上赵姨娘攥着一手珠帘，迟疑地倚在门口，不敢出声。

自打她许了人家，赵姨娘只来过两三次，不过不咸不谈、絮絮叨叨嘱咐些话，去了别人家，别把亲娘弟弟忘在脑后。偶尔还疯疯癫癫说几句酸人的歪话，言下之意，探春不过也就是个续弦。探春纵然还存着临别好好说几句话的念头，也怕她再来贬损。

“姑娘……”赵姨娘眼神上下来回打量女儿，神情复杂，仿佛是从自己未曾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身上，望见了当年被贾政收房的自己。

侍书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犯怵，瞧向喜婆道：“姨娘，快到时辰了。我们姑娘还得去辞辞老太太和老爷太太……”

赵姨娘仍是魂不在身，愣愣点头，让开路去。探春从她身边走过，还是留下一句，“环儿现在成人，姨娘、姨娘多保重自己……”

探春走出去几步，刚跨出房门，那头赵姨娘醒过神似的，颤声喊了一句，“姑娘，你走了……”

探春慢慢回身，就见赵姨娘泪眼涟涟，局促地扭着帕子。探春眼角滑过一滴泪，思前想后，稍稍提着衣摆。侍书见状，忙拿过蒲团铺在地上，探春还是跪下给生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老太太房中，贾赦夫妇、贾政夫妇也在，探春一一给长辈磕过头。老太太今日哭得眼睛红肿，拉过惜春，“三丫头走了，家里就剩四丫头一个了。”

探春含泪笑着安慰祖母，“老太太，往后得空我一定回来陪您说话。”

众人劝了许久，老太太才稍稍止住。贾政嘱咐一番相夫教子、勤勉持家的话，王夫人受过探春磕头，一行抹泪，一行也嘱咐不停。

时辰到，探春步出荣府，上车马，由弟弟贾环和侄子贾兰骑马护送，往郭嘉府上去。

黄昏成大礼，拜过天地，喜婆、丫鬟扶探春入洞房。

望着新娘背影，两位媒人——曹操、荀彧由衷开怀。曹操招手，后头走过来个丫鬟，捧着托盘将一对明珠，递到新郎面前。

“操不敢揽功。今日良缘终成，王夫人不便前来，操代劳送上贺礼一份、嘱咐一句……”曹操话未说完，先笑开。

宾客哄笑，座中都是曹操或郭嘉的亲友，或多或少听过王熙凤威名。曹操指着明珠狡黠笑言，“倘若苛待我们表妹，哪怕是郭祭酒，也休想好过……”

堂内笑声沸腾，郭嘉从那丫鬟手中接过明珠，浅笑回礼，“遵明公和夫人教诲。”

曹操甩开袖子，拉着荀彧笑道：“这下，操也能交差了！”

曹操、荀彧、郭嘉三人笑作一团。丫鬟转身离开，荀彧看她侧脸，惊觉这丫鬟面熟，像是从前见过似的，可惜想不起来。

平儿今日是代王熙凤来的，呈过明珠退下，却察觉一道视线过来，抬头看去，只略想想，便认出这是曹操的近臣，令君荀彧。

几年前，王熙凤还未嫁入曹府，主仆二人为天子征召贾兰入宫的事去求过曹操，便是在那时，平儿与荀彧有过一面之缘。此后，她偶尔去前院办事，倒是见过这位雅量高致的令君，但荀彧却未多留意。

平儿早不是娇怯的小姑娘，两人对上视线，平儿没多心，大方一笑，悄悄点头施礼，从容而过。这一礼，却叫荀彧多看了两眼，恍然想起她就是那年在曹府见过的王夫人身边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