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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关羽告诉兄长刘备自己要与迎春成婚,请刘备主事。刘备大喜,当夜便设下家宴,将此消息告知全家。关羽这头自是由刘备代表。刘皇叔念迎春孤身一人在此,湘云虽是她未出三服的表妹,但毕竟是个年轻女孩,不好代为主事。思考之下,征得迎春同意,便委托了糜夫人和甘夫人为她料理婚事,正好往后都是一家人,如此一来更加方便。

晚宴后,关羽来到迎春院中谈事。两人还未行过婚礼,按理来说未婚男女不宜多见面。但迎春也非不谙人事的未嫁女,且关羽同她有要事相商,不得不如此。

关羽坐在堂中,迎春倒茶过来,腮凝新荔,犹带春情。关羽久久注视着她,两人无半点肌肤触碰,可眼神始终离不开对方。

关羽喝下半杯茶,捋捋长须,踟蹰道来:“今日大哥与我商议婚事。大哥的意思,于情于理,应当报与你母家荣国公府上知晓,方不失礼节。我也认同。但还是应该问过你的意思。”

迎春垂头静听,原听到他谈起婚事,脸上羞得发烫,一听谈起“母家”,骤然抬起头来,看关羽一脸凝重,知道他不是乱开玩笑、擅自做主的人。缄口三思,怯生生答:“于理,我的婚事,是该让父母知道。这也是出于孝道。可……”

关羽见她难于启齿,心想,早听她说起过旧日遭遇,尽管就是三言两语,不曾细闻情由,还是清楚她自幼丧母,父亲和继母待她平平,提得最多的也就是祖母和姊妹们。

迎春在灯下垂头不语,细眉蹙到一处,又习惯着抿起嘴一个人发愁。关羽叹息,暗道她打小落下的这个“病根”,日后不知自己要花多大功夫、多少时间才能纠正过来。和缓语气,为她分忧:“我方才的意思,非是要逼你通知二老。兄长提起此事,是不希望你受怠慢。”

迎春这才转过脸看向他,圆睁着眼不说话。关羽见她这样,又道:“某还听过一句市井粗话,‘初嫁从亲,再嫁由身’。你既由双亲安排过婚事,此番该是由你自己做主。横竖有我在,夫人不必为难。”

迎春一听“夫人”二字,怯怯地掩嘴笑出声来,心想他竟还没改过口来。转念又想,改日成亲,自己不是他的“夫人”又是什么?一句话未说,先把自己羞臊得够呛。关羽是个直性子,哪里能解得她牵牵绕绕的小儿女心思。

迎春不忍要他着急,这才慢吞吞道:“父母那边倒在其次。只是,我本是孙家媳妇,孙绍祖在庄子上身死。我又逃走……想必孙家早将此事告诉我娘家,兴许还要问罪……”

迎春早就想过,孙绍祖死后,依照孙家的行事作风,定将此事告知荣府,指不定还要羞辱父母一番。她虽不后悔,但早就无颜面对二老。休论再把自己改嫁的消息送回许都。这话说了一半,便觉口中难言,这事与关羽脱不了干系。她无心之言,万一被他误解成怨怪,岂不伤他的心?

“算了……他们不会替我高兴的。说来说去,都是我不成器,给他们添堵。他们把我稀里糊涂嫁去孙家,如今就当我死了吧……”戚戚然说到此处,一时牵起旧情,迎春眼中落下两滴泪来,慌忙擦去,不想叫关羽看见。

关羽皱眉,却觉不妥,考虑后,柔声道:“你去替我拿纸笔过来,可好?”

迎春不解其意,点点头,还是帮他拿来。关羽接过,迎春顺势在旁替他研墨,他执笔沉思,叹道:“你身为独女,现又不得尽孝于膝前,更不可废弃人伦。纵使与父母互生龃龉,婚姻大事,当告知双亲。”

想好说辞,关羽蘸蘸墨汁,提笔询问:“令尊是荣国公府一等将军?”

迎春点头,关羽洋洋洒洒写了几句,边道:“万般错处,皆由关某引起。关某杀死孙绍祖,现娶你为妻,倘若令尊令堂怨怪,怪关某一人就是!”

“某先向老将军和老夫人请罪,言明孙绍祖之死与你无干。再讲清婚嫁之事,向岳丈岳母致意。”

关羽情真意切,一气呵成,很快写完,偏是在信函末尾署名时,犹豫不决。沉思良久,终落笔,写下“汉寿亭侯关羽云长敬拜”,交由迎春细看,还觉有所亏欠,“某效命于兄长。兄长与曹贼势不两立。现许都为曹贼控制,要令尊认下我这个女婿,确实为难。”

“不……”迎春听得心痛,伸手掩住他口,脉脉含情,“将军是大英雄。若将军再贬低自己,将过错独揽,要我……要迎春情何以堪?”

全篇情辞真挚,一如关羽为人,迎春读着便泪盈于睫。字字句句,皆是为她着想。看到末尾处的“汉寿亭侯”四字,登时忍耐不住,复掉下泪来。这寿亭侯的由来,他听关羽还有周仓等人讲过。这侯位是当日他被曹操围困时,不得已为了保全刘皇叔家眷、投降曹操后,曹操为收买人心,帮他向汉帝讨的。关羽深知此情由,因此并不因得了这爵位开怀,反倒日夜不安。对这爵位仅有的一点感情,还是因为它是天子亲封。关羽辞别曹操时,便将爵印封存,原样归还。

现如今,为了迎春在父母跟前的面子,为了帮她周全终身大事,向来最重名节的关云长竟署了此名,如何不叫她动容。

关羽看她持信落泪,一直盯着落款,竟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叹口气,玩笑着要她切勿挂心,“如此,不辱没你公府千金的身份吧?”

迎春抿着嘴,破涕为笑,还觉酸楚,抽出帕子抹去泪花,嗔怪:“将军……”

关羽看她展颜露笑,心里总算好些,虽然那署名并非他真心所愿,还是劝她:“这爵位虽不甚合我心意……等来日我随兄长剿灭汉贼,恢复朝纲,那时自有其他封赏,不必计较这个了!”

说着怕迎春一直纠结于此事,从她手里接过信函,卷好收起,“过几日我便派人将此信和聘礼秘密送去许都。不会给岳丈惹来祸事的。”

迎春含泪笑开,又一次被他打动。庆幸这回终身有托,关云长确是个世间难寻的大英雄、真君子,深情地望向关羽,“将军的恩情,妾此生无以为报。”

关羽回望过去,灯下美人婉婉,窗外月色皎皎。看得他眼神柔和,当真是百炼钢化绕指柔,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回去了。你早些安歇。”

迎春依依不舍送他出院,目送他离去。刚要转身回房,背后猛地窜出一人,把迎春吓了一跳。

“迎姐姐!”

“你呀,吓死我了!”

迎春见是湘云,捂着心口,嗔她一句。湘云踮起脚尖,眼神伶俐,意有所指地瞧着关羽离开的方向,冲迎春促狭坏笑。迎春脸红,扳过她肩膀,羞涩地要推她进屋去,惹得湘云越发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迎姐姐,我都进来了!”湘云被她一路推进屋,笑着发难,“迎姐姐,我今晚可是来向你问罪的!”

迎春边去倒茶边笑,“这话什么意思?”

湘云学着浪子,背着手,昂首阔步走到她身后,怪声怪气说:“姐姐的喜事,瞒着妹妹不说,竟然还要我从别人嘴里听来!叫我这个做妹妹的,面子往哪里搁?”

迎春好脾气,又是个老实性子,听完这话,由着她戏弄,也不想些言辞回击,径直认错:“那是我的不是。我哪里好意思同你说呢……你要我怎么赔罪,尽管说出来,我都应你。”

湘云从前和其他姐妹斗嘴惯了,一时没料到迎春这么软,连忙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姐姐,我说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妹妹给你贺喜还来不及呢!”

湘云给迎春大大地行了个礼,抬眼瞥见迎春脸上有泪痕,心头一紧,忙问:“姐姐,你哭了?”

再一想关羽刚走,唬得又问:“是不是他欺负你来?”

“不是!”迎春赶忙否认,怕她误会,拉她坐下来,边喝茶边把刚才和关羽商量的事大致同湘云讲过。其实迎春心里也忐忑不安,一来是羞于、惧于将婚事告知父母亲人。二来她也悲戚,她此时孤身在外,凄惶无依。虽然出嫁后便是关羽的妻子,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和湘云多说几句心里话。

湘云究竟没经历过迎春的苦难,不解迎春为何如此心事重重、患得患失,劝解:“照姐姐的说法,关将军待姐姐极好,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家里的事,隔着千里呢,再不情愿也管不到咱们的!”

湘云说这话是没有坏心的,可还是解不开迎春心中的恐惧、不安和歉疚。迎春也不知从何说起,思前想后,反倒嘱咐一句:“你和我不同。得空还是回去见见你家里人,还有老太太……”

湘云登时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噘嘴嘟囔:“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迎春还没说话,湘云怕她还有话啰嗦,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不打搅姐姐歇息了。姐姐有事别闷在心里,只管来找我谈,好歹能帮姐姐出出主意不是?”

迎春脸上愁云未散,对这个心宽的妹妹也无办法,忍不住替她操心起来,“云儿,你与那赵将军……”

“嗯?”湘云正要起来出门,见迎春说起赵云,眨着眼不解,“我大哥怎么了?”

迎春语塞,想想复道:“你真与他结拜成兄妹了?”

“哈哈哈哈……”湘云笑开,挥挥手,笑叹口气,“我倒想呢!真结拜了,我现在就是刘皇叔的五妹,上头四个了不起的哥哥,看谁敢奈何我!我那大哥难对付得狠,还是我央求,才让他肯叫我‘云弟’。唉,何曾真的结拜过呢!”

迎春顿时百感交集,也不知是该喜该忧。这傻丫头倒是没心没肺,但看她这模样,对赵云似是全无儿女私情,就是不知道赵将军那头什么想法。想来想去,也是一团乱麻,无从理起。只得送史湘云出门,日后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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