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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裕洲这一问确实问到点儿上了,武善的确无字,不光没有,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时下多好风雅之人,无论男女,或是字、或是雅号,往往一个人有上三五个名字,好比“蓉蓉”就是卓芙的小字,另还有一个乳名唤做泰娘,是极亲近者方能使用称呼的,近日才告诉给了武善。

再有,徐侧妃那日口中的“安哥”,也是太子薛安怀的一个小名儿,听说徐侧妃有一次不小心当着同为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叫了一次,气得太子足足三天没有理她。

人人都有,但武善似乎就是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类契机,亲近长辈或称“寿阳”,其余人便是姐姐妹妹的称呼,前世的张世子也不过唤她“少夫人”,再后来是“夫人”,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乍然听到,还挺新奇······

裕者,取其大度从容之意,洲亦有广阔无垠的意味,张裕洲的这个表字取得极好,他也本就是容裕温和的人。

武善又该叫什么呢,要让她来说,便取,凶、神、恶、煞四字最佳······

她在心里编排自己,张裕洲见她沉默,也自然反应了过来,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此时便又道:“不敢随意遣辞,辱没了县主,我想着,你在家中行首,我便叫你元娘,可以吗?”

武善眼睛一亮,显然是很满意的,抿唇笑了笑道:“好,极好,多谢世···裕洲。”

说完,忍不住蹙了蹙眉——她素来喜欢按部就班,喜欢一切皆可掌控,喜欢墨守陈规,喜欢平静无波,可是仅仅是一个称呼就竟已经让她有一些异样了,有些无法自控······

黏黏糊糊的。

张裕洲没有发觉到武善的慌乱,已经心情很好的展示起了他带来的礼物——什么面料、什么花色,红有几样红,蓝又分几种蓝,兴致十分高昂。

武善自己“做贼心虚”,反倒迁怒始作俑者,言辞犀利地故意刺他道:“世子说起这些来竟然头头是道,我一个女儿家,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张裕洲闻言一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厚披风走了过来,略凑近了些,含笑道:“元娘不必如此恭敬,虽说事夫主当审慎,但刚刚已经特许你称我表字了,你我之间,切勿生疏。”

说话间又端正坐好,眨了眨眼道:“玩笑话,裕洲唐突。”

武善登时又羞又气,又不免有些好笑,嗔怒道:“世子爷,您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让人难以捉摸。”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张裕洲玩笑打趣间隐含的用意······

武善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可能,有的人真的就跟老人们说的一样,是忘了喝孟婆汤吧,所以才能打小儿就称得上少年老成,多智近妖。

别人都是闺阁少女时跳脱活泼,缺少约束,一旦出阁嫁为人妇,便难免收敛起来,缩手缩脚,渐渐懂事明理,独当一面,武善却不一样——武善在闺中的日子,真可称得上无趣了。

小的时候还昏天黑地地瞎玩瞎闹,偷鸡摸狗,但大概她生来就为回报父母的,所以年纪渐长,她就顺理成章地懂事,沉淀,稳重自持,十三岁就提李夫人管家算账发月钱,在内宅,她说的话比谁说的都好使,武府的下人们都私下里啧啧称奇,说她们家的这个大小姐,天生就是宗妇的材料,谁家得了都是福气。

反而是后来嫁了人,夫婿张世子向她引见自己友人,带她茶楼听书,梨园捧戏,再后来袁夔安教她作画,国公府积年的庄头教她管家···那几乎是武善寡淡的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就像刚刚张裕洲捧着衣料念叨的那些一样,“鹅黄、杏红、松花绿”,就是他,给武善这无趣之人淡比水墨的日子甚增添了色彩。

只可惜···后来,又被同一个人一样样剥夺,只余黑白了。

现在呢?武善包容而又自嘲地笑了笑······啧,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很难不往坏处想啊。

如此看来,先知似乎变成了一件可悲的事情,让她只能这样静默旁观,看着彼此走上既定的老路。

难道真有宿命一说么?所以你才会又是这样一般无二的细心周到,大发慈悲,见不得我苦闷,才故意这样与我说笑。

想到这些,武善竟然并不恐慌。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是眼前早非昨日的张裕洲带给她的安心与底气,还以为是自己变勇敢了。

可张裕洲偏偏要提醒她,要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改变——忽然间转移了话题正色道:“对了,我话才说了一半儿呢,你可还记得怀远将军府的那位表小姐刘玉?”

刘玉?怎不记得?不就是因为她,蒋府花园中一句“贪口吃”,才引得孟安康大展神威,莽撞之下害她难堪,事后故意坐到武家姐妹堆儿里的那位刘玉么。

张裕洲见她点头,方又道:“她本家儿落魄,一直以来都依附着孟府。听说,就靠着这点子亲缘,也竟嫁的不错。夫婿争气,又有孟家扶持,如今已算在京中站稳了脚跟。所嫁虽非长子,夫妻俩倒也有心,眼看要到年根儿了,还要把婆母接来京中奉养尽孝。故而提起她来没有不夸的,都说席家有眼光,不因她口疾而错失这样的贤良人呢。”

他没头没脑的提起刘玉来夸了一通,武善实在是不解其意,又因将上辈子的事算作他的前科,难免恶意揣测,警惕地神来一笔道:“你不会是想奉养你生母钱氏吧?”

张裕洲正说着话呢被她一噎,几乎气得倒仰,瞪了她一眼,愤愤道:“是!我还想奉养全京城的老弱妇孺,谁让我吃饱撑着了呢?”

武善也觉得自己猜的有些过分,问的有些伤人,讪讪然摸摸鼻子,服软道:“我就问问······你说刘玉怎么了,突然怎么说起她了?”

张裕洲笑得愈发意味深长,就像是小孩子为玩伴准备小礼后藏不住事儿一样,带了几分迫不及待,雀跃而又故作隐秘道:“刘玉的婆母、端州席家的大夫人——姓戚,是你我的老熟人。”

武善倒茶的手闻言一顿,差点儿倒溢出来,急忙把茶壶放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忍不住地直往上翘,勉强按捺住,皱起眉头来嗔怪道:“你···你真是闲的,没事儿打听这些干什么?你难道还想做点儿什么不成?”

张裕洲看着她的小模样,挑眉道:“不做什么我打听她作甚?顶多就是无伤大雅嘛,总不至于杀了她,添添堵总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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