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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尝感情,谁都有个开始。

起初,隔着游廊的辗转,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能自己笑上一整天。再后来,好不容易挑明心意之后,心底便是知足的,开心得宛如胸中开了大片大片的花。

可男欢女爱这种事情,一如蜜毒,叫人很容易上瘾,且欲罢不能。到最后只会发展成饮鸩止渴,渐渐的连看一眼,说几句话都不再满足了。

然后便要偷着见面,最好是去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独处,到时候,牵手拥抱,或者再亲密点,衣襟连着衣襟,依偎在一起,再说上一整天的话,才可一解相思之苦。

公主挑开了帘子,从车里探出头来招呼宰相快上来。车夫朝宰相一点头,却也不说话。房相如看了一眼,感到有些奇怪,却还是扶车登上,坐了进去。

刚一钻进车里坐稳,立即有一双柔软的胳膊缠了上来,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挂,人就靠在他肩膀上了,委委屈屈道,“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见到你在门外等着,我才松口气。真好!总算可以和你单独相处了......”

公主一上来就太热情,房相如稍微有点受宠若惊,他扶托着她的胳膊偏头问她了一句,“公主的这个车夫......稳妥否?”

既然是偷着见面,必定是为了私情,做事情总要更谨慎些。宰相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做这种事,可是走到这一步了,他得更小心些才好。

漱鸢得意一笑,答道,“放心吧。他是个哑巴。”

房相如大吃一惊,忍不住扬声道,“什么,公主居然把他给......”

话音刚落,他的肩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只见漱鸢面色不快,扬脸赌气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骄纵又不择手段的吗?告诉你吧,他从前是太极宫偏苑的洒扫内侍,自幼就是个哑巴。在宫里,不会说话,也就不会巴结人,这才一直都不得要职,在偏苑做苦劳。我去那边玩的时候,无意中寻得他,觉得有些可怜,干脆就留在宣徽殿,照顾花花草草了。”

房相如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那就好......”哑巴总归是安全的,不会四处去乱说。

漱鸢拍了拍车门,那牛车就吱吱呀呀地向前走了起来。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两人并肩挨坐着,她双手挽上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柔柔的叹息叫宰相听得心里七上八下,脸上有点不知所措地红了。

女子的身体如此柔软,贴在胳膊上几乎能感觉到起伏的曲线,即使不去看,也叫人心神荡漾。若是平日在宫里见面,他倒还能说出几句话,眼下突然两人已这样的方式独处,宰相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虽然没有推开她,可是身子因为紧张而有些僵持,只好默默地坐在那,任凭她又倚又靠。

就算是在谈感情,房相如依旧习惯性地正襟危坐,腰身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安放在膝头,他时不时地低头看向车窗外的街市,假装若无其事,对身旁的温香软玉置若罔闻。

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漱鸢坐不住了,从他肩头起来,戳了戳他的侧脸,蹭了过去问道,“今日你来,就不打算和我说什么吗?”

房相如怔怔地啊了一声,显然是还在心慌意乱着,反问道,“公主想让臣......说什么?”

漱鸢哧笑出来,朝车外一扬眉,“你都不问问今天咱们去哪?”

他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这事。其实他自从一上车开始,整个人就像羽毛似的轻飘起来,就算着是坐着,脚底下也觉得不大稳了。

宰相偷偷地带公主出宫厮混,这事情若是被御史台的言官们知道了,恐怕他们二人就要与国史共\'留名百世\'了。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又总有一种想纵容一次的滋味。

房相如答,“其实去哪里,臣无所谓。只要是陪着你,都好。”

漱鸢啧啧了声,这男人一旦恋爱起来,就算是没经验的,也能无师自通说这些好听话,她忽然嗅出什么味道,往他身前凑去吸了一口,不禁惊异道,“你好香啊!你沐浴沐发了?”

他立即红了脸,心里咯噔一声,可嘴上却卖乖地嗫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漱鸢开心地扬声问,“这是特意为了见我做的吗?”

沐浴沐发很费时间,他为了今日和她的约见,天不亮就起床,吩咐家仆准备沐浴沐发之事,一通折腾后,又翻出几件常服,见青色颇有凉爽之意,才选了这件。

一切当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只是被她挑明地问了,又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房相如挪动了下被她箍着的手臂,难为情道,“也不是。臣怕热,夜半出了汗,所以就.........”

“洗个澡,连熏香都变了。”她说着凑他的身上近了些,探寻地闻了闻,“从前你喜欢用冷香,甘松的味道清淡苦涩,可你今日身上似乎有淡淡的馨香之味,你似乎用了......杜衡香?”

宰相一听,真是不好意思地快没脸见人了。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为了她,不仅一大早就沐浴沐发,又挑衣服又换熏香的,实在是颇有些古早的魏晋遗风。

大华尚武,古人那些“吾与君孰美?”的唧唧歪歪的东西已经不再时髦了。可宰相却是个保守的人,多多少少地还怀有慕古之心,崇雅之习。与喜欢的女子见面,做男子的总还是要细心准备一下才是。

不过,这事情若是传到三省六部里,叫百官知道了他们的宰相居然背地里如此\'妇人之举\',恐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他抿唇不语,可她在身边一直笑着盘问,房相如见她逼的紧,只好艰难地点头承认了,然后抬目涩涩问道,“是不是公主不大喜欢?下次臣换回去就是了。”

华茂英姿的宰相,有谁不喜欢呢?

漱鸢一听,连忙按着他的手说喜欢喜欢!“你这样看重咱们的见面,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一面说,一面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画圈,引着他微微拢了五指,反腕握住她的手,她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从前觉得你穿着公服,戴着进贤冠率领百官入朝的时候最令人着迷,如今你换上寻常服饰,竟觉得又不同凡响了。”

“有什么不同凡响?”他简直受不了她,那些拐弯抹角地赞美之词一个劲儿的从她嘴里蹦出来,说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漱鸢凑的近一些,仰着脸道,“变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不近人情了......反而更像......我的郎君了。”

说完,她立即闭上眼,撅起朱唇朝他贴了过去。宰相看得一脸失笑,还好反应迅速,伸出食指轻轻挡住她的嘴唇

漱鸢还没偷袭成功,只觉得有东西阻碍住了自己,头顶上传来两声低低的笑声。她睁开眼,只见房相如垂眸温然地看她,一根手指停在她柔软的唇边,他淡淡一笑,提醒道,“现在不行——”

她听得闹起无赖,坐直身子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说完,她又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依偎在他身边,低声提点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偷袭你,你偷袭我也可以啊!其实,我随时都在等着你偷袭我一次呢......”

公主不是要偷袭,就是等着被偷袭,可算难为她了!房相如无奈地扬了下嘴角,心里却涌起一阵温柔意。

他当然是喜欢着她的,可是比起那些男女情/事,他对她的爱意中更多了几分怜爱和珍惜,很多事情倒不是不懂,或者不会,只是觉得那些俗事,实在是不忍心对她做。

不过,和她这般虎狼的毛躁样子比起来,他真是显得纯情多了。

房相如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正了正腰间的乌带,温道,“公主一出宫,就又要毛手毛脚了么。所以,你这是要带臣去哪?”他说着,伸指挑开帘子看了看,又道,“东西市?却也不像,书馆曲坊?你应该不大喜欢,该不会是臣的府邸吧?”

漱鸢见房相如又怔忪又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说不,“东西市倒不是不想去,只是天热,你又畏热,走不了多久,怕是你就受不了了;书馆曲坊,我还要穿男装,实在是很麻烦。至于你家嘛......还有下仆家丞在,那多不自在。”

“所以,那是?”

漱鸢推了推他,道,“我们去长安城郊,去南山。茂林修竹,碧水幽径,一个无人之地,多好。”她说完就捂着嘴笑了,南山那边荒郊野岭的,她想对他做什么都没人看见,更没人来管。任凭他怎么叫或者吓唬她,怕是周围一个相助他的人都没有。

房相如一听,南山之地清净的很,倒是别有风雅,于是单纯地点点头说好,完全没有发现公主的小私心。

牛车一路穿过闹市,出了城,直往城郊去了。

城郭外阡陌纵横,田垄上有附近的农人,尚在顶着日头,在地里做农事。

房相如一直挑着帘子看窗外的百姓,漱鸢被引得好奇,整个人柔柔地挤上来,半靠在他的膝盖,也跟着望外看。

城外的路有些磕磕绊绊,车厢里也摇摇晃晃的,叫人坐的不稳。房相如怕她这个姿势摔下去,只好一手微揽着她的腰身,一手继续掀着车帘,顾不得车顶的如意穗晃来晃去地拍在额头上,皱眉道,“看够了就快坐好,跌下去又该哭闹了。”

漱鸢望了一会儿,然后撑在他的膝头,问道,“我方才见你皱眉,以为是田地荒废了。可又见田上依旧有百姓忙碌耕作,这不是好事吗?为何你还皱眉呢?”

房相如勾唇笑了笑,她果然是深宫的金丝雀,于是挑眉淡淡道,“公主只见农人耕作忙,便认定是天下无事太平盛世,却不知,这些农人若不日日辛勤劳作,便可能交不上赋税,甚至没有自己的口粮。农耕忙......不过也是一种误导。”

公主恍然大悟,眨了眨眼抬头道,“房相真是忧国忧民!我居然不知是这么回事,今日真是见识了。”

房相如听罢,缓缓放下帘子,幽幽叹了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自知的委屈,道,“从前臣多次弹劾公主的所谓靡费,虽措辞上是有些过度,可初心却是好的。公主不知百姓苦倒不是错,可若是日后被言官直接提出,那就不好应对了。臣想着,先提出来,叫公主留个心,可公主倒好,将臣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居然误会臣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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