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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景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姬朝宗握着一封信,长眉紧蹙的样子。
他今日是过来交接公务,正好出门的时候从近侍口中知晓孙先生回来的消息,想着姬朝宗应该是拿到信了便过来看看。这会看见姬朝宗这幅模样,不由顿了脚步,“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姬朝宗抬眸看了他一眼,话却是对杜仲说,“你先出去守着。”
“是。”
杜仲领命告退,路过京景明身边的时候朝人拱了拱手。
等到身后大门关上,京景明走到姬朝宗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信,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他的脸色也变得和姬朝宗一样,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在姬朝宗的对面,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看来我们猜得没错,宁王的确早就和乌恒王勾结了。”
把手中的信压到桌案上,他抬目问姬朝宗,“你打算怎么做?”
姬朝宗沉声,“萧成献和乌恒勾结,谋害我朝大臣,证据确凿,自然该禀明陛下,由他定夺。只是……”他一顿,须臾才继续说道:“当年的萧成献可还没如今这般势力,偷换将士军服和武器的事,他一个人还做不了。”
历来将士们的军服和武器皆由兵部管理。
而如今兵部管事的,除了兵部尚书邓毅之外,便只有两个侍郎,一个是顾廷抚,一个是周致,这三人之中,最有可能投靠萧成献被他驱使的……
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姬朝宗长指微微蜷起,薄唇也跟着轻轻抿了起来。
京景明看着他这幅神色,也收起手指,低声,“你觉得是顾廷抚所为?”
“我不知道。”
姬朝宗第一次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带了一些烦躁的情绪,其实这三人是谁做的,都同他没什么关系,这三人并非他亲属也非他旧友,可问题是这其中有一个人正好是顾攸宁的嫡亲二叔。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若真是顾廷抚……
那丫头肯定接受不了。
拇指抵着太阳穴,姬朝宗闭着眼睛往后一靠,这会已经快到散值的时辰了,隔壁几个廨房已经有人推门出来了,有不少官吏大概是想来同他告别却都被杜仲找了理由拦在外头,然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一丝声音都没有,姬朝宗才睁开眼,缓缓道:“……先回去吧。”
不管事情到底怎么样,也该同那丫头说一声,若不是,自然最好,若真是顾廷抚,她也能早些做准备。
京景明点头,“好好跟她说,我这也派人去兵部查下。”
姬朝宗:“嗯。”
……
到九里巷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晚了。
如今天气越凉,这天也就黑得越早,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到了一年中黑夜最长白日最短的时候了,今日他情绪不好,脸上也没个笑容,直到马车停下,他撩起车帘,瞧见那熟悉门户前倚墙而生的一支枯了叶子的青竹才重新拾起一个笑容。
杜仲上前敲门,比平日要晚一些功夫,门才被人从里头打开。
看着门后扶风的神色,姬朝宗拧了眉,声音也渐沉,“出了什么事?”
扶风请人先进来,等关上门才压着嗓音和人说,“夫人从顾先生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听李嬷嬷和半夏说话,好似提到了顾二爷。”
上回顾攸宁让扶风派人去宁阳找顾泰的事也没有瞒姬朝宗。
只是顾廷抚……
指尖捻着袖子里的那封信,目光不由往不远处那间漆黑的屋子看去。
从前每回过来都明亮无比的屋子,今日却连一根烛火都未点,只有院子里和廊下的风灯在半空拂动,半明不亮的黑夜下,姬朝宗俊美的脸有些不辨情绪,好一会,他才开口,“知道了。”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到门前的时候,正好看见半夏在外头劝顾攸宁,“姑娘,您好歹吃口饭,嬷嬷给您包了您最喜欢的鸡丝馄饨,这会还热乎着。”
“我来吧。”
听到这熟悉的男声,半夏连忙回头给他请安,而后任由姬朝宗接过汤碗。
姬朝宗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同里头的人说道:“阿宁,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回声。
姬朝宗也未说别的,直接推门进去。
屋子里很黑,他是在门口适应了一会里头的光线才重新睁开眼,循过屋中,瞧见软榻上的身影,心下稍松一口气,他刚提步进去,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女声,“别点灯。”
脚步一顿,姬朝宗轻轻嗯了一声,“好,不点。”
他把手中的鸡丝馄饨先放在桌子上,而后直接朝软榻走去,大概是从小习武的原因,纵使身处黑暗之中他也走得和平时一样,刚刚挨着软榻坐下还未说话,原本抱着膝盖低头坐着的身影突然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差点没坐稳。
姬朝宗手往茶案上撑了下才把人牢牢抱住。
大概猜到了她反常的原因,姬朝宗也没问她,只是抱着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反倒是顾攸宁在这静默的情况下,哑着嗓音开了口,“我今日去见过泰叔了。”
“嗯,扶风和我说了。”
顾攸宁继续说,“他把文香兰和她儿子从宁阳带回来了。”
知道这是当年顾廷抚副将魏庆武的家人,姬朝宗便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这回顾攸宁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她说魏庆武的确和宁王勾结,她说那些家中找到的谋逆信就是魏庆武放出去的,她还说……”
抓着姬朝宗胳膊的手突然收紧。
姬朝宗能够感受到她的力道有多大,那修过很久又重新长出来的指甲此时就透过衣裳陷在他的皮肉里,有些疼,可他却动也没动,甚至还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似乎是在用这个动作无声宽慰她,让她别怕。
直到怀中少女紧绷的身形慢慢放松,她先前未完的话也终于重新吐出来了,“她还说那些信出现在魏家的时候,顾廷抚曾去过魏家。”
见她称呼都改了,便知她应该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姬朝宗薄唇微抿,问她,“是他做的?”
“我开始也不信,可我回来后把我之前从家里带来的画卷都翻了一遍,找到了我七岁那年捡到的那幅画……”小时候随手和其余画卷放在一起,后来也就忘记还给二叔了,加上那画并不值钱,当初自然也就没被她卖掉,上回从顾家出来的时候,她把那画和爹娘的那些画放在一起。
她今日把那幅画和爹爹的画仔细比较,无论是字还是形,甚至就连一些细节都一模一样。
例如爹爹写字的时候总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撇捺的末端总会无意识地往旁边延伸一点……若不是当初爹爹明确表示这画不是他的,即使她现在再打开也只会认为是爹爹所画。
“顾廷抚最初练字的时候是爹爹教的,所以两人的字,就连习惯都是一模一样。”
“只是后来顾廷抚请了其他的书法先生,改了自己原本的字。”
这倒是姬朝宗不知道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宁王勾结的人就很明显了,兵部,和顾廷轩一模一样的字……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女,他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今天我收到了乌恒国从前那位二皇子的来信。”
听到这话,顾攸宁立刻抬了头,“他怎么说?”
她眼中还盛着一片水汽,雾蒙蒙地看不到里头的情绪,但红唇紧抿,再无先前的软弱。
把袖子里的那封信拿出来。
顾攸宁这会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就要去点灯,姬朝宗怕她摔倒,连忙握住她的胳膊,“我来吧。”
等到屋中的烛火重新被点起,顾攸宁早就习惯了原本的黑暗,突然被这光亮一刺还有些不大适应,可她心中着急,闭了会眼睛等没那么难受了就打开那封信看了起来。
姬朝宗重新坐回到软榻上,把人抱在怀中。
看着怀中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低声说道:“我和嘉言已经派人去兵部查了,或许……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样。”
这大概是姬朝宗生平第一次自欺欺人,为得只是想让她心中好受一点。
可顾攸宁握着那封信,低头沉默许久却道:“是他。”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她不是承担不了这样的结果,或许也该感谢这几年的相伴让她对他们失望透顶,以至于如今知道这些,她居然也没那么难受,而是有种……原来如此啊。
“顾攸宁……”
耳边的男声是藏不住的担忧。
顾攸宁握着那封信,短暂地沉默后,重新扬起脸上的笑面向他,“我没事。”
“我从不为不值得的人难受。”
便是真难受,这一下午的时光也足够了。
“姬朝宗,”她看着他,哑声说:“我现在只想要洗清父兄的冤屈,还他们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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