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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到乌衣巷的顾家才停下,顾攸宁甚至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跳下了马车。
“姑娘!”
半夏还在车板上,一手握着一卷车帘,一手悬在半空,保持着要扶人的姿势,哪想到顾攸宁就这样跳了下去,吓了她一大跳,她也不敢耽搁,忙跟着下了马车,要追过去。
临来又停下脚步和身后的车夫说了一声,“你先回九里巷和扶风说一声,就说姑娘回顾家了。”
她总觉得姑娘不大对劲。
刚才在马车里,她也问了,只是姑娘一句话都没说。
到底陶姨娘和姑娘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半夏猜不透,这会也顾不上去猜,追着人过去。
顾家的主子都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奴仆杂役不免有些慌张,好在那位秦管家是个有本事的,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了,倒还算镇得住,这会门前的两个小厮看到顾攸宁沉着一张脸过来也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位二小姐这般神色是来同他们清算旧账还是别的,但如今她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他们自然不敢耽搁,一人去给秦管家传话道是“二小姐回来了”,一人上前给顾攸宁请安,“二小姐。”
顾攸宁没理会他,仍沉着一张脸往里头走。
秦束得了小厮的话已经迎过来了,半路瞧见顾攸宁这副模样也有些紧张,说到底他是徐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更何况这位二小姐从前在家里过得不痛快,他虽然从来不曾对人做过什么,但对许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紧张着,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扬着一张笑脸朝人迎去。
“二小姐。”语气颇为恭敬,礼数也十分周全。
顾攸宁看到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姣美的脸上还是一丝表情都没有,但先前萦绕在身上的紧迫却已消失不见,“秦管家。”
她喊人。
秦束忙应了一声,心却跳得更加快了。
顾攸宁问他,“厨房的马管事还在吗?”
“马管事?”秦束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顾攸宁,看到那淡漠的小脸忙又垂下,恭声答道:“还在,她是大夫人的陪嫁,大夫人走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您这会要见她吗?”
“嗯。”
“那小的这就让人去喊她过来。”说完不曾听人再说旁的,秦束也不敢再多言,提着满心的疑惑去喊人。
“姑娘。”
气喘吁吁地半夏也终于到了。
大冷天,她却跑出了一头汗,这会一面叉着腰,不住匀着呼吸,一面去看顾攸宁,见她表情淡淡的看着秦束离开的方向,想到她先前的吩咐,奇怪道:“您这么急过来就是来找马管事?”
顾攸宁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收回视线,哑声道:“走吧。”
……
一刻钟后。
马管事就被人带了过来。
四十岁的妇人,穿着半旧不新的一件短袄,走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很不起眼。
“二小姐,人带来了。”秦束和人说完后就退到了一边。
马管事也忙给顾攸宁行礼。
也不知是天生胆小怯懦,还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亏心事,战战兢兢的,好似随时都会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顾攸宁坐在主位上,洋红色带流苏的靠垫一路从椅背延伸到椅子腿,衬得她身上的那抹白越发素净起来,看着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妇人,她并未叫起,只是问她,“我记得你是我母亲的陪嫁。”
“……是,老奴是跟着夫人嫁到顾家的,夫人走后,老奴就一直留在顾家。”
“你怕我?”
“啊?”
马管事一惊,忙道:“没,没有。”
顾攸宁语气淡淡:“那你抬头看着我。”
妇人似乎在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牙抬起头,可甫一看到那张脸,似乎想起记忆里的旧主,她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别说看顾攸宁了,竟是埋得比先前还要低,双手撑在地上,整个人躬着身子跪在地上,身体颤抖如筛糠。
“老奴,老奴不敢。”
“你是不敢。”
顾攸宁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脸色也阴沉地像是能滴出墨水,“我母亲一向对你们善待有加,你为什么要害她!”
这话一出,马管事颤抖的身形一顿,紧跟着却颤得更加厉害了,而半夏和秦束却显然一副愣住了的模样,两人呆怔的目光落在顾攸宁的身上。
“姑娘……”
半夏的声音有些轻,似是没反应过来,又或是不敢置信,“您在说什么?”
秦束虽然没说话,但眼中也布满着惊楞,他原本以为二小姐把人喊过来是有什么话要问,亦或是想一个个发作,可如今看来……这竟是跟故去大夫人的死有关?
“那就要问问我们的马管事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顾攸宁的神色很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安静,她看着几乎已经算是瘫软到地上的妇人,声音好似都淬了冬日的寒冰,“你还不说吗?”
“还是要我去京兆府喊人,等你受了酷刑再说?”
怯懦的妇人满脸惊惧:“我,我说!”
她吞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声音说道:“夫人她,她的确不是自缢身亡,而是被二夫人灌了毒药……”
顾攸宁来的这一路就已经猜到了,只是真的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若不是手还死死压在桌子上,只怕这会端坐的身形早就垮了。
“还有呢?”
“什,什么?”
“小满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看到妇人陡然睁大的眼睛,还有脸上的那抹惊慌失措,顾攸宁便知道自己没猜错,看来小满的身体根本不是先天不足!
“说!”
她红着眼咬着牙,恍若地狱归来的修罗。
知道这事瞒不住了,马管事也不敢再隐瞒,“四,四少爷的确不是先天之症,而是二夫人在大夫人有孕之际便让老奴在那安胎药里下了一味药。”
“不可能!”
却是半夏的声音,“大夫人一向小心,又有李嬷嬷她们细心照料,每日别说吃食,便是香料衣裳也都会细细检查,怎么可能会让大夫人喝下不对的安胎药?”
“那药单吃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夫人孕中喜欢赏花。”
花?
顾攸宁一怔,似乎看到了好些年前,母亲还怀着小满的时候,那会母亲颇喜欢一种叫做玲珑花的花,那玲珑花生得小巧精致,颜色也十分好看,还有一股异香。
“那玲珑花和药分开使用和观赏都不会出事,可若是有孕的人吃了那个药再每日睡在放满玲珑花的屋子,就,就会……”
妇人未再说下去,她的额头抵在铺满毛毡的地上,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一下一下磕着头,“二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当初也是被二夫人抓到了把柄,这,这才不得已,不得已为之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久才传来少女的声音,“什么把柄?”
“啊?”
“什么把柄。”顾攸宁点漆的双目落在妇人的身上,又重新问了一遍。
“老奴当初偷卖了一些厨房的东西,被二夫人知道……”看着少女的目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重新埋下脸给人磕头,这回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中,顾攸宁突然很轻的笑出声。
“哈……”
秦束和半夏都吓了一跳,张口想安慰人,却见到少女眼角流下一滴泪,不等他们出声,她便已经拿手覆在自己脸上,只有笑声从喉中宣泄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妇人的磕头声和少女的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攸宁才开口,“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就害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老奴……”
妇人想说话,可顾攸宁却已经不想再听了,她仍拿手覆在自己眼皮上,哑了嗓子和秦束发话,“秦管家,把人送到京兆府。”
“是!”
等秦束喊人带走马管事,半夏目光担忧地看着顾攸宁,轻声喊她,“姑娘……”
顾攸宁睁开眼,她收起自己的手,哭过后的眼睛红红的,可那里头却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让人觉得压抑极了,“徐氏他们搬到了哪里?”
半夏一怔,回过神忙答了。
刚刚报完就见少女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半夏心下一惊忙跟过去,“姑娘,您要去做什么?”
顾攸宁却没回答她的话,她起初还在走,后来却是小跑起来,到门房的时候也不顾旁人朝她行礼问安,直接要过一匹马就翻身上去,而后马蹄扬起,不等半夏追上,她就已经消失在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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