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十四个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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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州的眉眼忽然柔和了瞬:“是朝华公主将奴才从劳役司带了出去,奴才虽只是一小小的太监,可是公主待奴才是极好的。”
听到朝华的名号,皇上的眼前浮现出魏宝亭的面容,她穿着襦裙站在花丛间叫自己父皇,继而那花间的少女又跪在了勤政殿里,后背被鲜血染红。
他紧闭双眼,手按压着额头,唤道:“李公公,去宣旨,五皇子魏照天顽劣无度伤害皇妹,德行有亏,将其贬为庶人,暂时管押天牢。贵妃教子无度,将凤印收回,关涟漪宫紧闭一个月,不,半年吧。”
李公公领旨退了下去。
谢之州听言也退了出去。
站起来的瞬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眉眼间染上些许痛意,他低着头牙齿紧咬着里面的软肉这才勉强稳住了步伐。
刚出殿门,他便觉得双腿一软,往前踉跄一步,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
“小谢,你怎么来了,伤都没好呢!”斥责的语气,却含着关心,他自然听了出来。
魏宝亭比谢之州矮了有半截身子,但还是努力扶着他,两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可明明同样是虚弱的两人,靠在一起时,却给人一莫名的感觉。就像两只掉落枯林的孤鸟,满身的孤寂与萧索在遇见对方时,全然化成了直冲云霄的勇气。
他们彼此依偎,又互相成长。
谢之州往后撤了撤身子,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五皇子被贬为了庶人,此一生都与皇位无缘了,贵妃也被夺了凤印。”
无论他语气再如何平静,可眉眼间那抹浅淡的欢喜却显露的很。因着此,他本来阴冷的面容也带上了些色彩,窗外的日光切实的照在他的身上,金黄的碎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照亮他唇角微翘的弧度。
魏宝亭:“嗯?可方才不是说……”
“已经改了,魏照天那样对您,这样的惩罚还是轻了,”他的语气焦急了些:“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太医看了?疼不疼?”
他一连串的询问,魏宝亭只是摇摇头。
“没事的,都是小伤。”
徐妃在后面观察了一瞬,掩下眼底的情绪:“怎么会是小伤,朝华的后背全是血,这往后是要留下疤了,你就是小谢?身上的伤如何了?”
徐妃身后的绿莺倒是一惊,徐妃的性子自来冷的很,就连她跟在她的身边许久也不曾得到过她半句的询问。
谢之州闻声抬眸,身子却陡然僵硬了起来。
魏宝亭:“你是身子不舒服了?太医吩咐了要卧床静养的,你偏要跑出来。”
许久没有回应,倒是徐妃轻笑了声:“正巧我今日来的时候坐的轿子,朝华就坐我的轿子回宫去吧。”
她说完只轻撇了谢之州一眼,再没有言语,转身进了勤政殿的正殿,殿门被关上。
谢之州的视线仍旧死死的盯在徐妃的身上。
双眼被血丝覆盖,就连眼尾也带上了红。
魏宝亭抬头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虽然不知他为何紧盯着徐妃的背影,但是现下不是在听雨轩,这里人多口杂,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是不好。
“咱们回宫吧。”
她看了谢之州一眼,后者连忙将眉眼垂下,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勤政殿。
“今日多亏了徐妃娘娘,改日可要去徐妃宫里好生的谢谢她,正巧与皇妹皇弟玩一玩。”
魏宝亭斜倚在轿子的扶手上,侧头与玉嬷嬷说话,余光却看着谢之州。果然见他听到徐妃时竖直了耳朵,那脸上的血色在听闻皇弟皇妹时瞬间退了个干净。
面容好比寒冰。
她心下生疑,可也弄不明白他为何是这幅模样,只想着等回了听雨轩便暗地里询问一下。
还未到听雨轩的门口,便被魏照天带着随侍给堵住了。
他瞪着轿子上的人,眼睛一圈泛红,显然是被气哭了。
朝着魏宝亭大吼道:“魏宝亭!你竟敢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打你!你现在立马去父皇面前说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
魏宝亭皱起眉头:“难不成我身上的伤是假的?皇兄莫要说笑了。”
她面露不耐。
魏宝亭的性子从来都是极好的,也很少对旁人发过脾气,可是这魏照天确是头一次让她生了厌烦的心理,只要一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今早上在小黑院里看到的景象。
“如何不可能,我怎么会傻到去让人打你,在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你一清二楚,为何要这么诬陷我!”
她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手指颇是烦躁的敲打着扶手,待他说完,她却是轻笑了一下。
“皇兄,难道教书的先生从来没有与你说过,做了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她吸了口气,道:“你是皇子,自然可以骄傲,但这不是你可以随便欺压打骂旁人的借口。”
魏照天:“你承认了,你是为了报复我才故意污蔑我的。”
他脸上的喜悦还没有全然露出来,就听轿子上的人道:“我是女儿家,背上那样的伤是要留疤的,没有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
……可偏偏她,愿意为了让欺负小谢的人得到惩罚,不顾自己的身体。
后面传来魏照天撕心裂肺的喊骂。
正是日头高升,暖热的光打在地上。道路两旁皆是高墙,上面盖着琉璃瓦,墙外有几颗高大的树探出头来,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遮挡了些热气。
富丽堂皇的宫殿,难辨真假的人心。
从前看的古装剧在这一瞬间竟变得如此真实,她不再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学习兼职的大学生,而是在深宫之中艰难求生的人。
一角帕子出现在眼前。
她低眸,就见谢之州将帕子往上递了递,她抬手一试,眼角竟然溢出了滴泪珠子。连忙拿在手里擦了擦,眼底仍带着些迷茫。
她低头,声音轻轻的:“小谢,我、我觉得我好像变坏了。”
小姑娘的眼底仍旧清澈,只是此时蒙上了层皑皑白雾,发髻间海棠花样的碧玉簪子将她整个人衬的如同悉心雕琢的瓷娃娃般。
他自然看清了她眼底的惧意,心底怜惜顿生,话语在喉间滚了又滚,却止于嘴边。
过了许久,他才对着魏宝亭道:“殿下,今早上,奴才以为自己要死了。”
“奴才骗您的,铁棍打在身上真的很疼,比在劳役司被打骂还要疼。”
少年仰着头,向来黑黝黝双眼染上了痛意,他的脸上还带着伤,一块又一块的青紫伤痕,就连嘴角也是肿的。
魏宝亭看着他,心里忽然不痛快起来,连忙道:“只是没有机会当太子了,他本来就没有这个能力,这点子惩罚也太轻了!”
她忘记了放才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生的不痛快,现下满心只想为小谢鸣不平。
顺着她的话,谢之州点点头:“殿下说的极对,这惩罚太轻了。”
回到了殿中,魏宝亭再三确认谢之州身上的伤对性命没有大碍后,才肯回房间去休息。
她趴在床上,露出伤口狰狞的后背。
吉祥哭着鼻子道:“殿下,您您真下的去手,这么长一道伤口,疼不疼啊?”
“当然疼了。”
她双手交叠放在枕头上,脸压在上面,周围都是自己信任的人,神情也放松了些。
侧眸看着红着眼睛的吉祥笑道:“不过今日这一伤,不仅以后魏照天再也不敢欺负我了,父皇还赏赐了好些宝物,也是值了。”
吉祥:“这都要留疤了,殿下好不容易将身体养好的,也不知道这药膏好不好用,万一消不掉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消不掉就消不掉嘛,有疤又不是多么难看,多与众不同啊,别人还没有。再说了,小谢身上的伤疤比我还多呢。”
她笑了几声,本来带着郁闷情绪的吉祥跟玉嬷嬷,被她这幅笑嘻嘻的样子给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人没事就是最好的。
“小谢这孩子也是遭罪的命,这年纪轻轻的,倒是弄了满身的伤疤。”
玉嬷嬷刚刚感叹了几句,便听见外面传来谢之州的声音。
魏宝亭将被子盖上便让谢之州进来了。见状,吉祥跟玉嬷嬷便退到了殿外。
“你身上还受着伤,这几日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你在屋里养好了再出来。”
谢之州没有应声,而是走到近前,目光隐忍的落在被子上继而又将目光移开,下意识的开口:“可以瞧一瞧吗?”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此时倒是不好答应:“我没事的。”
他蹲在地上,面容虚弱,搭在床榻边沿的指尖也透着白,抬眸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自责。
殿内安静了下来。
魏宝亭心内挣扎了一会儿,想着他也是在关心自己,不看一眼不放心的。况且她现在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而谢之州更是个太监,看一眼也没什么的。
她将脸埋在了臂弯里:“行吧,你看一眼吧,其实没什么事的,方才吉祥已经将药膏都抹上了,修养几天就好了。”
他轻手将被褥掀开,看着魏宝亭后背上长长的一道狰狞的伤疤,目光陡然变红。
“是我没用,害殿下受苦了。”
他独自吞下心底翻涌的苦涩,将被褥盖回了魏宝亭的身上。眼前那道蜿蜒狰狞的伤疤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胸口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攥住,让他的气息陡然憋闷起来。
身份卑贱带来的无力感越来越大。
垂在床榻边沿的手蜷缩了下,紧抓着一角被,又突然松开,无力的垂在身侧。想要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可是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拼命压制着心底的渴望。
他紧抿着早已布满干皮的唇,出声嘶哑:“殿下好好睡一觉吧,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奴才先出去了。”
他起身,刚要退出去,袖角却被魏宝亭扯住。
魏宝亭强撑了许久,精神早就不济了,若不是谢之州忽然进来,她早就沉睡了过去。
她扯出抹笑来:“你也快回房间里休息吧,刚喝了碗药,现在盹的厉害,我先睡一觉。”
谢之州盯着袖口处的小手:“好,奴才这就回房休息。”
他站在寝殿内,目光紧锁在床榻那人的身上,眼见她沉沉的睡了过去,耳边也是她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紧握了下拳头,转身离开了。
“殿下睡下了?”见谢之州出来,玉嬷嬷立马上前去问。
他嗯了一声。
玉嬷嬷:“哎,你也伤的不清,快回房间休息去吧。”
一天时间过得如此快,现下日头早已西沉,只在院里洒下橙黄的余晖。
谢之州久久的站着:“嬷嬷,今日殿下被留在了涟漪宫,您就在身边,为何还让殿下受那么重的伤?”
他低着头,眼底早已猩红。
自知道了她受伤了后,心头便一直缠绕着股怒火。当时魏宝亭身边自是跟着一众人的,可他们却连主子的安全都护不住。
……留着又有何用?
玉嬷嬷叹息一声小声道:“这伤不是五皇子打的,是殿下吩咐我打的。”
“殿下说不想再让人随意欺负了,可我看着,她今日明显是被五皇子做的事情气急了,你也许不清楚,殿下现如今脾气好都没见她发过火,可今天,那怒气比从前还要盛。”
“小谢,殿下她待你极好。”
谢之州的身体忽然僵硬,陡然抬起赤红的双眸,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因心底不可名状的情绪而战栗起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之前魏照天拦在轿子前面说魏宝亭诬陷她,他还以为是他张口胡说八道,难怪魏照天被压着离开后,她的表情会那么难过。也怪不得她突然说出自己变坏了的话。
原来最没用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害的殿下受如此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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