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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太妃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缓缓地移了进来,然而伊很快就遣散了这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只留下我和伊在明媚的厅堂里四目相对。
我这才发现,其实听松堂里里外外,变化最大的应该是伊。先前伊的装束几乎是千篇一律的黑白灰,恨不得把自己搅进沙土里就能直接与之打成一片,眼前的伊却穿了铁锈红洒金桃花外裳,水红绫绵牡丹撒花长裙,玫瑰红团花披帛,由肩头至胳臂一路下来缀着密密的米珠子。高高的飞仙髻挽在头顶,簪了一支内容丰富的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步摇上至少垂下数十串硕大圆润的明珠,我在担心,这么沉重的披挂,天天顶着会不会得颈椎病?伊的妆容也精致艳丽,恰似阮媚儿当年的脂红粉白,也像这座王府一样,换了主人,粘在了袁太妃的脸上,太妃如果在夜深人静在醉月湖走一趟的话,估计第二天王府就会爆出恶鬼强势回归的传闻。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这“只应天上有”的奇景,竟忘了行礼。
太妃显然心情大好,并不与我计较这些小节,或许在伊的眼里,这正是对伊翻天覆地变化的一种肯定,因此伊只淡淡笑一笑,对我道:“坐吧!”
侍女上捧了庐山云雾上来,这是阮媚儿最喜欢的茶,因此往年贡来的庐山云雾,几乎全数送到了拥香阁。
太妃吹一吹水面浮起的茶叶,笑道:“还不错吧,茂儿孝顺,自继了位,我就日日庐山云雾不离口,如今都喝不惯别的茶了。”
我心想,您天天这样吞云吐雾的还睡得着觉吗?是不是连漱口水都得用这个?然而脸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道:“好茶,真不错!”
太妃理了理披帛上的米珠子,笑道:“今日叫你来,是要同你说一件大事。珠儿啊,我一直很喜欢你,你也知道,老王爷的子息不旺,茂儿能继位,也因为他是李家的子弟,可再怎么着,别人的孩子,我就是再喜欢,也不能乱了王爷的血脉。”
我听得一脑袋雾水,只得实话实说,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太妃。”
太妃婉然一笑,道:“你自然不知道,这事说起来,是我大意了。我当日派人去永州寻你,打听到当年丁氏还留下一个女儿,满心欢喜的就把你接了来,同去的侍女们收拾丁氏遗物时,只有一些老旧的衣物首饰,我想着王爷对丁氏一直念念不忘,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王爷。可前些日子,哦,就是你去榆州之前,其中的一支梅花青玉簪因为年深日久,头上的玳瑁掉了下来,那簪子原是空心的,里面竟藏着丁氏留给老王爷的遗言。唉,原来丁氏的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你是她于战乱中收养的孤儿,我开始也有相信这是真的,可后来你爹说,丁氏因与王爷的母亲同名,书写自己闺名时总要减一笔,这个习惯无人知晓,可见那遗言是真的了……”
太妃红口白牙地说着,我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只是麻木的摇头,“不,我不相信……”
太妃仍旧稳如泰山的一笑,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你一定会想是我设的局,不过这也无妨,你若果真不信我,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去见老王爷……”
我豁地站起来,道:“好,我要见爹。”
虽然在去颐福堂的路上,一直在安慰自己沉住气,但我仍然手脚冰凉,瑟瑟发抖,整个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具坚硬的冰雕。不管我多么希望这是太妃的诡计,可是榆州起程前爹拒不相见的事实,还是在有意无意地粉碎着我的希望。
颐福堂原是王府中盛放杂物的地方,名字十分喜庆,“颐养天年”“福如东海”,但眼前的破败不堪,断垣残瓦却让我觉得,应当在门斗那块腻着油污的匾额上书写“英雄末路”这四个字比较合适。在这座锦绣成堆的王府中,它偏安一隅,斯人独憔悴。第一眼望见颐福堂,我觉得它像一块挂在烤架上快要糊掉的肉,烟熏火燎的气息从逼仄的门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走进屋里,眼前一阵发黑,整间房只有掖在墙角的一只熏笼,透出几丝带着浓厚烟火气的光亮,我甚至看不清爹是否在这里。
“爹,爹……”我轻轻唤了两声,只听到熏笼的方向似乎有粗重的呼吸在死而复生。
“来了!”是爹的声音,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到熏笼上一个黑色的轮廓半坐起来。
我快步走过去,一路踩到几块碎石,应当是黑炭之类的东西。
一粒如豆的火苗在蜡烛上生长起来,缩了两缩,终于四平八稳地静默地照出一圈光晕。爹的气色在这圈光晕的粉饰下还未有沧海桑田的巨变,人却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瘦弱,我一步踏到爹身边,忍着濒临决堤的泪涛,又低唤一声:“爹……女儿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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