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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涵说时,眉宇间写着淡淡的叹惋,悟平因这叹惋愣怔。他脑中回味白衫女子往日举度、言语,心知她自不是一般女子。她这时话及朝廷,似乎格外肯定熟悉…他从未想过那个可能,她会是朝廷中人吗?思及此处,悟平心中隐约发抽发木。

“施主说的对。”

便看悟平忽的面色庄肃,屁股离了椅子站直身,合起双手、向后退了一二步,缓缓点了点头,

“施主能看的这样清楚、说的这样透彻叫小僧佩服,下次若有幸再得遇叹然居士,小僧定将施主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于他。只是,”

他说着,禁不住停了下来,眸光些许得飘忽、闪烁,须臾才复道,“施主莫不成与朝廷有什么关联?还是施主就是朝廷的人?”

“呵,我一女子,如何能是什么真正的朝廷的人。只是祖上有为朝廷命官者,教导子孙甚严。我幼承庭训,亦无意听过二三件朝中的事,适才所言,不过是根据自己见闻、又猜度朝廷可能的作法,得出的结论罢了。全是惜叹然居士大才,绝不想这等人遭牢狱大灾,故有此一言。”

皇长孙怎的好像排斥朝廷中人?难道他知道自己身份,知道以前的事?

——苏涵听悟平语间,迟疑、踌躇,又瞧他不经意流露过的复杂神色,心下不禁疑惑。一番思忖后只道大抵是自己多想、看错,皇长孙那时不过襁褓中的幼儿,怎会记得东宫惨剧?即便有人跟他私下说了,料想少年心性、天家贵胄,断难做的这样若无其事。

如此思定,苏涵旋即释然,失笑说道。可字里行间到底还是隐瞒了她为朝廷做事的事实——她保护皇长孙,公理胜过私情,还是不牵涉过多的纷杂为好。

而悟平听罢她回复,却是低下声、呐呐重复道,“不是朝中的人啊——,”忍不住竟觉得些许庆幸乃至欢喜,

他曾想之凿凿今生绝不与不辨是非、便杀了父王的所谓“皇爷爷”手下的人有丝毫关联,可倘白衫女子正是,他当如何?远离吗?

唔,他不想,他喜欢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细水流长,喜欢…亲近白衫女子。如今正好,她祖上为官便祖上为官,她不是官便好了。

有人这般想法,其实何尝不是他自欺欺人?他又似并不愿深究下去,腔调一变、神情一换,回走二步,将案前的椅子摆正,屁股一落,忽忽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茗兰姑娘”甫一出口,却骤是一顿,恍然发觉这么多次下来竟从不知道白衫女子姓名,徒以花魁名号称呼——悟平并不大情愿,总觉着似辱了白衫女子一般。可若开口问,似又孟浪…

“罢,”斟酌过依是讪讪道,“姑且先这样称呼着吧。”

这一句似是呢喃自语,悟平跟着说,“茗兰姑娘,那时使银子充暗器打赵前聪的,就是你吧?”

“嗯。”苏涵点头,“你那时朝我看来,我就知道你已发现是我。我猜你多半会为这事找我,但还不能就此肯定你找我的确切因由。所以~,”

她说而微微拖长了音,续道,“你找我是为何事?”

“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悟平笑应,下一秒眯眯眼笑的更欢,轻快道,

“我也使了暗器,使的铜钱,你知不知道?我猜你用银子打赵前聪是为了让他发怒、引看戏的人下水,对也不对?”

他说道,并没想白衫女子回复,又言,“你让你的婢女转圈从不同角度攻击赵前聪,这法子是好。可你忽略了点,总从差不多的距离击打,终是易被发现。我便从旁协助,使三枚铜子混淆视听。唔~,事实论证、效果还不错。”

言落,悟平微扬起下巴,像在小小的骄傲。他笑意更和蓄温然,没明说,可话里不甚高明、孩子般的邀功却是再显然不过,“快夸夸我啊”脸上似大写着这样的期盼。

奈何苏涵未尽他心底那份隐约、羞答答难为情开口的愿,只看去他、淡然回说,“是我思虑不周,多谢相助。”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她真那般说了,悟平却又不好意思了,但看他挠挠头、甩甩手,羞涩浅笑,

“我不是为了讨你声谢,只是、只是,”只是想对你说,怕你不知我做的事,想你知道我也有帮你——这样几分怪异的、油腻腻的话,悟平是说不出口的,由是顿着顿着不了了之,

转见到屋内一侧横搁着只六孔洞箫,紫竹材质,模样上品,他登时眸子一亮——正解了他难!立马屁股推着椅往旁边一让,快步走将过去,拿起箫便道,

“倒没发现你这竟有只箫,我也会吹箫,自觉吹的尚可,你可有兴趣听听?”

话到此,恍然发觉自己并未取得主人家同意,便已取了主人家物什,不问自取是为盗,她会不会,因此觉得他轻佻、不守规矩?

悟平思忖想,立马便几分忐忑,跟着就将手上的箫归回原位,侧过身、斜斜得瞧去白衫女子,看她没有丝毫的迟疑、愠怒,依旧一模一样的安之若素,他在她跟前似格外的不入流,这令悟平些许发窘,合掌称道,

“小僧只顾着拿了,都忘问问施主允不允许小僧使用…好吧,现在补上,小僧正式得向施主提出请求。”

“无妨,”苏涵点头颔首,“你吹吧。我亦听你吹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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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得了应允,悟平复拿起竹箫,但看他扁下双唇,手持箫管,箫身缓移、吹口轻抵着下唇,徐徐送气,倏忽便响起首曲子,

那曲子悠扬和美,婉转动人,抑扬转折绘就了让人牵心挂肠沉醉叹惋、随之悲随之喜的真情。

苏涵于抚琴、吹箫,乃至笛瑟一道都十分精通,天资卓著,称之“大家”也不为过。然她由来性子平素、淡泊名利,于乐曲也多是自娱,非特殊情形不叫示人,亦常自谦的很。

她那时但听皇长孙言道自己“吹的尚可”,心想皇长孙自幼长在古寺,每日吃斋念佛、习练武艺,如何能学得吹箫、于乐曲一道有怎样的精深?不由对他的话只随意听听,并不如何放在心上,而她一贯的教养又令她鲜少轻视、质疑他人,遂由他去试罢了。

如此,却不过听上一会儿,苏涵的想法便大大变了——皇长孙并非自夸虚擂,诚如他自己所说,他吹的尤好,甚还不知是哪家的曲子,这倒令苏涵颇感意外了。

然无论皇长孙如何习得一手好箫,并不妨碍苏涵品曲,她待听完全曲,哪知不一会儿曲便停了,苏涵熟识箫声,自听的出那调子末了断续未尽。

“结束了?”不由问道。

“啊,”悟平握着竹箫,朝她笑笑,和声道,

“没有。这曲子不短,我只吹了一部分。只是叫你听听,怕时间若长,让外人注意、看到,于你声名有损。”

“嗯。”他原是这般思量,苏涵心想,颔首道,“如此,便随你。”

末了,又问说,“我自幼习乐,于琴箫等都有涉猎,你这支曲子悠扬婉转情真意挚,端得动人,我却从未听过…

不知是什么名字?又何人所创?抑或乃你自创?”

“不不,怎么可能是我自创~?你高看我了,我哪有那等本事!”

悟平但听白衫女子将误会是他所创,可真没脸应下她话顶个虚名,好一阵摇手,回道,

“这是我在泰宁山脉之间、峰峦高处、山水交集之地,偶听得一老人家所奏,我心中觉着此曲十分动听又不曾听过,便暗暗记下。至于名字,我那时上前与那老人家交谈,问过曲名,老人家说、这曲子名作《美丽的神话》。”

这便是悟平前生喜欢的电影和极爱的曲目了。他会的曲子其实不少,只不知怎的此刻偏选了此曲。而他吹了一段便不再继续,一是如他话里所说,另一点却是他难能明说、亦心底排斥不承认的了——

这是描述爱情的曲子,他总觉着、觉着在白衫女子跟前吹奏此曲好像十分不合适,便心底扭扭捏捏、扭扭捏捏,终是没能吹下去。这算怎么回事?她骨子里亦是女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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