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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做的和程观书房里的那个几乎一样拙劣,中间是一个跪坐着的小男孩,黑色的阔腿裤,浅橘色的毛衣,脸有一点点变形,看起来像是拍扁了似的圆盘,嘴唇一团过度的嫣红,眼睛线条有些手抖,头发排列着如田垄一般整齐的刻痕。我颠过来又倒过去,雪花慢慢飘在男孩子的身上,洁白晶莹。
林晓希抬头:“那是程观很久以前送给我的,说虽然很丑但做的挺不容易的,我不好意思拒绝。”
“这是他。”我没来由地肯定。
“嗯对,我问了,他说是他。”林晓希笑了:“可能因为丑乎乎的,如果说是按别人的模样刻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想起程观书房里那个水晶球,和这个的天蓝色底座一模一样,手法一样笨拙,那个女孩黑色直发,白色裙子,我当初只觉得是普通洋娃娃标配的颜色,现在想却是林晓希就应该有的颜色。
他说那是他做的第一个水晶球。
做的是林晓希。
那一刻好像突然有一丝浪漫的灵光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想程观这么多年做水晶球的技术突飞猛进,肯定也是做了不少练习,或许是朋友都做了一个水晶球送过去,遇到我给我做一个小叶苏,可能当年遇到白蓉也给她做了一个小白蓉。
但他却把林晓希的水晶球放在家里,把自己送给了林晓希。
真让人感动啊,我在心里喃喃,那样细微的,不惹人注意的,微妙的交错,像是少女一样纤细的心思,原来程观还有这样拼命掩盖的一面。
“这些是他寄过的明信片。”林晓希递给我:“你可以都看看,几乎都是只有地址的。再其他就没有了。”
我抽了几张看,有些是伦敦,有些是加利福尼亚,有些是堪培拉,有些是京都,背面都是风景,正面的角落里写了林晓希的地址,有些署名是程观,有些没有。
程观的字是好看的,他说过小时候会被家教逼着每天练字,所以尽管考试瞎写,但乍一看上去却是一手漂亮的字体,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语文每次都考得很高,靠字也上了一个好高中。
他为什么不多写几句呢,我默默地揣摩他的心思,哪怕只是新年快乐,只是生日快乐,或者只是两个字祝好,也比空白的明信片好得多。
“我们填志愿以后就没见过了。”林晓希说:“我们甚至都没有联系,我不敢说我们这样算是朋友。”
我细如蚊呐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没有可能他这么努力避嫌,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喜欢。
“哦不对,”林晓希一愣:“其实大一还见过一次,我差点都忘了。小叶子,那也是你第一次见程观。”
“什么?”我不解。
“你记不记得有次大家都喝醉了,路乔喝得尤其多,醉得在马路中间跳舞唱蓝精灵?后来我们一直因为这个笑话她不许她多喝呢?”
“当然记得。”
“那天你们三都醉了,我简直数不清你喝了多少酒,真的吓死我了,大半夜的公交地铁都停了,到处都打不到车,离学校还那么远,我简直以为要回不去了,可我没带身份证,开不了房,我问你要你说你没带,她两已经听不懂我说话了。
然后我看到程观发朋友圈说刚从英国飞回来,飞机晚点,定位就在南航机场,正好在我们附近,我想他应该有车接他,所以问他能不能帮个忙。
所以他从机场过来把我们送回学校再走的,那天你们确实是见面了,只是情况特殊,都没相互介绍,后来也没联系,再然后就是今天了。你或许记得一点?”
我沉默了,努力从记忆里挖掘那天晚上的事情,从路乔大吵大闹到周媛媛一起发疯,我酒劲上来以后虽然不会醉,但会很困,困得很不耐烦,最后林晓希喊我上车,我上车以后就靠着窗户睡了,醒来到学校,迷迷糊糊哪里还能想到是谁的车。
我说我不记得程观。
“所以你们能再遇到就是很大的缘分了。”林晓希温柔地跪坐在地板上娓娓道来:“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以后我特别高兴,觉得冥冥之中我也是一个牵线人。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我和程观认识,一来是我们真的不熟,二来我知道他小学的时候喜欢我,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说给你听你只会心里不舒服,不说也罢,三来你跟程观说过大学生活,他没主动提到认识我,我也尊重他的选择。”
真不愧是林晓希呀,我想,她总是细腻得像水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做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你怪我吗?”林晓希望着我的眼睛,她和大学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变,依然不太化妆,脸上的色彩淡淡的,嘴唇缺点血色,身子单薄又安静,乌黑的头发在顶灯的光中柔顺地披散着。
“不怪你。”我说:“我只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很吃惊,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一定要和好哦,把话说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呀。”她抬起头笑了笑,眉眼和当年一模一样,我一瞬好像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消逝了。
我点了点头,我说我当然不会在乎小时候的喜欢,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平静很淡定。
林晓希捏捏我的脸:“是的,又平静又淡定。”
我起身说那就不打扰了,本来大半夜的来你家就不应该,等婚礼的时候再见,我给你化妆给你当伴娘,还要把你美美的视频发到网上。
林晓希送我到门口,说路上小心。
我故作镇定地走进楼梯间,缓缓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坚定地一级一级往下走,回声在空荡狭长的楼梯间反复折返,无休止境,我试图从纷乱的情绪中理出一个条理来,但好像那一瞬间身体和大脑都不是自己的,只剩一丝微弱的自尊强撑着我走到林晓希看不到的地方,像一根逐渐失去磁力的磁铁,拼命地将即将崩溃的思绪黏合起来,但只是一秒一秒无可挽回地走向碎裂。
在林晓希楼下找了个她在窗户后看不见我的死角,靠在柱子上,冰冷的铁皮贴在脊柱上无情地撺掇着身体里最后一点热量,我缓缓地滑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想现在可以哭了,谁都看不见我。
泪水就在那一刻汹涌地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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