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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瞻皱起眉头,扬声道:“怎么回事?”

卢延趁机喘了口气,默默退到一边。

曲府的管家跑了进来,禀报道:“几位殿下,东宫卫尉李吉李大人求见,说是……抓住刺客了。”

刺客?

卢延刚刚放下去的心脏又提起来,快速地跟卢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满脸惊疑慌乱。

他们在曲家里面安排的刺客迟迟没有露面,反倒是去外面搜查的东宫卫尉那边有了消息,他抓住的是哪门子的刺客?

听到禀报,齐徽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曲长负身上移开,说道:“让他进来吧。”

李吉匆匆入内行礼,身后的手下还押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昌定王府护卫的衣服。

李吉向着齐徽禀道:“臣方才在魏王殿下遇刺的地点附近搜查,果然在一处墙根下面,发现地上出现了点滴血迹,顺着一路排查,便在昌定王府的随行车队之中,发现了此人。”

他示意自己身后的人将一个托盘端来,上面有一柄染血的匕首,两封书信,一瓶鹤顶红。

“这些都是从此人身上翻出来的,这匕首的锋刃与魏王殿下的伤口应是吻合,还请您过目。”

托盘被奉至几人面前,齐瞻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这柄匕首便是当时刺客所持。”

他噙了一丝阴冷的笑意,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卢延:“遇刺之时,本王在刀柄上弹了一下,上面留有指痕。”

李吉道:“殿下容禀,除此之外,臣还发现,此人的真实身份是京郊大营中的一位缇骑,前几日晚间试图焚烧军囤被抓,但连夜逃窜,不知所踪,却未料竟出现在此处刺杀魏王。那两封信……”

他示意托盘当中的信件:“内容正是讲了此人受到昌定王世子卢延指使,欲隐没倒卖军饷之证据,才会如此行事。至于为何刺杀魏王殿下,尚且不知。”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地前来吃一顿饭,竟然还能看着这么一场大戏,除了三位王爷跟相府公子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之外,更有要案牵扯。

曲长负挑起眉来。

这名刺客是他安排的,原本打算先利用对方在军营纵火的身份,把刺杀案和倒卖军粮案联系起来,至于卢家,可以在后续审问中安排更多证据。

没想到靖千江人未离开,东西都已经塞到刺客怀里了,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卢延听闻此言,终于意识到曲长负一定早料到了他们的计划,自己被反过来算计了。

他面容有一瞬间的失色,随即故作镇定道:“事情怎会如此巧合?倒卖军粮一案刚刚查出一些端倪,魏王殿下就遇刺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这事又被栽到了昌定王府的头上。简直是荒谬。李大人只管继续查下去罢,左右卢家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话说的硬气,实际上隐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卢延说话的时候有意看着曲长负,仿佛在暗示什么。

曲长负听了这话,长眸微睐,悠悠地说道:“卢世子此言甚是。不过那晚在军营中纵火的人共有七位,皆已经被活捉,而且分别关押。”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一个人能撒谎,总不能七个都一起污蔑卢家。只消将他们分开审问,相信一定能查出幕后指使者。”

这一招可谓直击痛点,卢延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一手指着曲长负,怒叱道:“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这一切分明是你预先布置好的,不然怎会……”

齐徽喝道:“够了!”

打断卢延之后,他悄悄看了曲长负一眼,说道:“此事牵涉重大,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处理。卢世子,卢大公子,卢四公子,去走一趟罢。”

他一发话,卢家人就什么都不说了。

毕竟昌定王妃是太子的亲姨母,卢延等人都认为他毕竟会为卢家做保,另有安排,因而反倒放心。

曲长负保持着唇边浅浅的弧度,瞧着卢家一干人被东宫卫押送出府,神情悠闲的仿佛闲庭观花。

世上可有任何人或事,能够让他动容?

齐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此时他已经隐约猜到,今天这场刺杀怕是原本由卢家设计,用来栽赃曲长负,结果被对方反过来摆了一道。

他竟然能想到趁机将两案合并,这份心机实在深沉。

他打量着曲长负,原本是想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到端倪,却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再移开目光。

原本的注意,是因为容貌,因为齐徽与靖千江都对此人另眼相看,所以产生兴趣,才不断撩拨,想要发现他的破绽。

而现在,齐瞻意识到,自己心动了。

这种手握大局的笃定,高高在上的轻蔑,谈笑之间解决一切的从容……是最能引起人倾慕的特质。

他想起自己那些妾侍和男宠,忽觉乏味。

柔顺娇弱虽然动人,但耀眼而明亮的存在,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追求和拥有的吧。

*

宴会本来便已经到了尾声,此时也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曲长负向众位宾客致歉之后,一一将人送走。

按理说应该等太子先行,但是齐徽只说还有事,非但没有离开,甚至还默默坐到一边,耐心等着曲长负送客。

冷峻威严的太子,何曾有过这样的耐心?

他的表现,更加让人不禁对方才三王齐聚的事生出各种各样的揣测来。

齐徽瞧着曲长负的举止言谈,却觉得自己的心正一点点沉下去。

要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可就太愚钝了。

之前对乐有瑕遍寻不得,正是因为他先入为主,认为所有的事情都理当是上一世的重复,按照这个线索来找人,自然一无所获。

可直到此时,齐徽才清晰地意识到,不光是他,所有人……所有人都重生了。

过去犯下的那些错误,两人之间的裂隙,终究已经存在于岁月的长河之中,再也不能抹去。

将客人们送走,曲长负转身回头,看见齐徽的时候还怔了怔,奇道:“殿下还未离开?”

齐徽道:“孤……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吐出那个称呼:“有瑕。”

曲长负脸色不变:“我说你怎么会没事摸到我房里面去,原来知道了我的身份。是璟王殿下在你跟前说漏了嘴,还是你瞧见了我府上的枫叶阵?”

他想了想,说道:“璟王不是那么没心眼的人,你能猜到我的身份,多半跟谢将军有关系。”

齐徽道:“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只瞒着我,是吗?”

曲长负淡淡道:“人家知道也是自个猜出来的,殿下自己没上心,在这泛什么酸。”

说完之后,他也有点不耐烦,便道:“若殿下只是来确认我的身份,那我直说,我是乐有瑕,真名曲长负,这辈子重生回来,过得不错。”

说完之后,曲长负草草一拱手:“时候不早,我走了,您也早点回去罢。”

很久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齐徽说话了。

让他怀念,可又让他心痛。

过去曲长负刻薄是刻薄,但却从未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拒他于千里之外,摆明了这一世丝毫不愿再跟他有牵扯。

曲长负要走,却被齐徽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看,轻声地咳嗽一下:“我这条胳膊今天已经是被第二个人用力拉扯了,殿下,请记得臣体弱多病,不禁折腾。”

明知道对方故意这样说,齐徽的心还是疼痛起来,轻轻松开曲长负的手臂。

他低声道:“你恨我。”

曲长负道:“那倒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随便埋怨别人未免无能。我只是觉得认识你,我挺亏的。”

他袖手而叹:“殿下,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辅佐你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人往高处走。结果呢,你看看,从丞相的儿子,到白衣谋士,到被人猜忌的叛徒,到私自潜逃的犯人……”

“当时你亲自率兵追我,我再不寻死,怕是要进宫当太监去了。”

齐徽道:“……我没想让你当太监。”

曲长负语气淡漠:“但也没打算让我升官发财,一展抱负。在你心中,鹰隼只能折断翅膀,放在掌心赏玩——我早就说过了,来你身边,总要图点利益,不给好处,我跟着你做什么。”

两世来,他没变的,就是说话不好听,但句句让人无法反驳。

以前的自己,觉得他凉薄,觉得他不近人情,总是疑神疑鬼。

而今才发现,曲长负少年丧母,父亲是圆滑自私,一心只有公事的曲萧,继母庆昌跋扈刻薄,外祖宋家对他虽然关爱,却满门战死沙场。

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要多少次的背叛与心伤,才会养成这样一幅个性?

又要多大的决心与努力,才能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之下,依旧文武兼备,谋略出众,一身风采令人为之倾倒。

可他这样热切地想要往上走,想要过得好,来到东宫,却又被自己给辜负了。

心如刀绞,后悔又自责。

齐徽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抱歉,是我不好,我……已经在改了。”

他看着曲长负,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有什么事要做,我都会帮你。”

曲长负道:“卢家,你保吗?”

齐徽默了默:“昌定王妃是我姨母,我母妃她……你要做到什么程度?”

曲长负道:“卢家倒卖军粮,上一世宋太师的覆灭与此直接相关。我想如何,你说呢?”

齐徽没说话。

这件事对他确实为难。

正如骊妃所说,昌定王府不光是他的亲戚,更是太子派系的重要助力之一,轻易割舍不得。

而且卢家遭难,他如果不管,也未免会寒了其他臣属的心。

曲长负也没生气,扬眉一笑道:“你知道上一世我为什么最终选择跟你合作吗?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性情。”

“你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这样互相利用起来,谁也不用觉得良心不安。我不会用人情关系来要挟别人做事,但可以要挟你。”

他慢悠悠地说:“总之谁帮了卢家,就是在跟我作对。太子殿下,你曾经伤了我的心啊,就不知道这一世,你是否还会再令长负失望。”

齐徽心头如遭重击。

两人相对而立,但话已说尽,人也不该再留。

曲长负提步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在齐徽的肩膀上拍了拍,眼中笑意如同冰底波光璀璨的暗流。

他的浅语在耳畔低低响起,动摇心底波澜:“齐徽,你说想重新开始,放开过往,但以往我们经历过的那些风雨,你——真忍心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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