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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长负面色不动:“无论那毒是你给他服下,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他也一定是因为你而死。”
宋彦道:“那些珠宝上面根本就有诅咒,只要把它们弄出墓穴的人都得死!他一时贪念,将东西带了回来,却因此被人阴魂不散地纠缠上!他这样躲起来,岂不是更加说明心虚?”
他喃喃地说道:“万一要是被盯梢的人发现了,我就完了。我对着自己的父亲倾诉担忧,难道不应该吗?”
曲长负抽空喝了口茶,等他说完了,才将茶盅放下,笑了笑说道:“你的理由真是十分充分,声音也越来越洪亮。”
宋彦:“……”
曲长负道:“宋彦啊,人坏不要紧,但是坏还虚伪,就有些恶心人了。你不光自私、恶毒、怕死,最重要的是,你还不想承认,每每作恶,都要努力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受尽委屈迫不得已的形象。”
“害我是无奈,害四表兄是被迫,害你的父亲是并无此心……其实都错了,你只不过是卑鄙无耻,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罢了。”
他的口齿实在凌厉如刀,一番话把宋绎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色都给说的涨红了。
宋绎几乎忘了疼痛,咬牙切齿地说道:“曲长负,我跟你拼了!”
小端也不含糊,一脚把他踹回到椅子上,抬手又是一剑。
宋彦另一边的肩膀也被刺了个对穿。
“放狠话要有相应的实力。”
曲长负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多谢你方才的讲述,省下我一番调查的功夫。那么请你在这里稍歇罢,明日再聊。”
宋彦恨极了他,又拿他没有办法。
眼看曲长负转身要走,一件久远泛黄的记忆突然间闪入脑海,宋彦脱口喝道:“慢着!”
曲长负回身,他仰起头来笑了笑:“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关于你的私事。你屏退左右,我就告诉你。”
曲长负稍稍停步,根本就没回头,微微侧身道:“我的私事,不劳费心。”
说完之后,他便欲直接离开,宋彦却猛地提高了声音:“还记得你小时候喝过的养元汤吗?”
曲长负微微蹙了下眉,沉吟片刻,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小伍道:“少爷,你……”
曲长负挥了挥手,小端无奈,只好离开。
曲长负这才转过身来,冲着宋彦说道:“恭喜你得到了同我多说几句话的机会,所以奉劝你好好珍惜,不要卖关子。半盏茶的时间,说罢。”
宋彦见他停留,确实甚为得意,本来还想卖个关子拿腔捏调一番,结果被曲长负直接把话给堵住了。
他顿了顿,悻悻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你小的时候为了养身子,每天都要喝一盅药膳,那是你娘请一位医术神妙的异域医师所特别配制的。”
“起初这药膳明明使你的病症大有好转,但是你喝了两年之后便不曾再饮过,难道你没有想过这当中的原因?”
曲长负道:“我说过了,不要绕圈子。”
宋彦道:“那养元汤里有毒,而且曲相根本就一清二楚,却放任你足足喝了两年。我小时候随着祖父来相府看你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见他同人提到过,你若不信,可以想办法找到当年的药方来确认。”
宋彦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本来是在曲府的后院当中玩耍,蹲在草丛里抓蛐蛐的时候,却听见旁边的凉亭中传出曲萧和另一个下人的声音。
那下人说的是,“……这种药本来就是慢性的,刚开始服用的时候可能会觉得精神好转,身体强健,但久而久之,却会愈发衰弱,最后身体衰败而亡。前后用的时间,至少也得五年。但现在大少爷只用了两年,您就吩咐停了,难道是害怕被人发现吗?”
曲萧道:“这几种药分开服用,哪一种都没有毒性,只不过是合在一起会造成药理相冲而已。更何况是夫人带回来的方子,就算被人发现,也想不到我的身上……不是这个原因。”
下人道:“那……您心软了?”
曲萧道:“今年我的寿宴,难为他病中还惦记着……算了。”
当时两人的对话只有寥寥数语,宋彦年纪还小,也只是听的似懂非懂,没有深思。
但当时他的第六感却觉得自己好像遇上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因此印象格外清晰,一直牢记到了后来,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除了黎秋河之外,他并未对他人说过,当时黎秋河便告诫宋彦,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就好,以免惹祸上身。
他隐瞒这么多年,原本也没打算再跟曲长负提了,如今却是被对方气的急怒攻心,一心想要报复,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宋彦不无恶意地看着曲长负:“现在你明白了,原本你虽然先天体弱,但也不过是比其他同龄人容易生病而已,并不至于沉疴不起,是从五六岁之后才逐渐病重的,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放慢了语速:“你的父亲,可并不希望你能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
宋彦盯着曲长负的脸,试图捕捉他面上的每一分表情,一如对方方才高高在上地盯着那个狼狈的自己。
可惜让他失望了,曲长负只是在初始微露动容,而后表情便平淡了下去,说道:“哦,是嘛。”
他如此表现,宋彦反倒一怔:“你,你早就知道了?”
曲长负道:“知道与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毫无意义。他不希望我活着,但我现在比谁活得都要好,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他低下头,俯视着宋彦笑了笑,看起来这样的高贵、傲慢:“让你失望了,咱们不一样。”
*
曲长负面带微笑地离开关押宋彦的院子,外面的守卫对他行礼,他抬手示意那些人起身,动作潇洒从容,而后又翩翩绕过回廊。
可是他自己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其实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小端尚未察觉异状,见曲长负出门,迎上来说道:“少爷,您出来了。外边冷,把这件披风穿上吧……”
曲长负根本就没看他,依旧大步地向前走去。
小端一怔,连忙从他身后追上。
起初他还能听见小端在说什么,可是到后来便越来越觉得他声音小,反倒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耳朵里的一些杂声分外明显,嘈杂不休。
他只知道对方在说冷,确实是冷,就像那一年叛军趁夜突袭,所有的人都仓惶撤离。
夜里的寒风在旷野上呼啸回荡,他夹在人群中使尽全身力气往前跑着,却因为体力不支难以加快速度,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间反到嘴里。
不过没关系,前面不远就是同样在这队人中转移的父亲,只要跑到父亲身边,他就一定能带着自己离开。
眼看跟曲萧的距离越来越近,曲长负伸出手,去抓他翻飞的袍摆。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料子上面冰冷的花纹了,这时,迎面的追兵与护卫也一同赶到。
“六皇子在这里!”
曲萧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一把将曲长负推开,转身从旁边抱起了六皇子,送上马背。
他高声地说:“不要恋战,快走!”
曲长负不相信父亲会推开自己,他以为对方还会回头,于是本能地跟在后面跑,但越跑,前面那些人与他的距离,越远了。
曲长负忽然停下脚步,扶住身边回廊上朱红色的柱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跑不动了。
眼前的鲜血、厮杀与呐喊声全部消失了,这里不是危险动乱的沙场,而是一座精致富贵的庭院。
他没有再依靠任何人,所以不会有人能够放弃他。
他不需要别人的爱,也不需要去爱别人。
可是为什么明知如此,心中的愤懑却仍旧几欲冲破胸膛而出,化成将要把人吞噬的野兽?
他厌恨这种不能控制情绪的感觉,甚至厌恨会产生情绪波动的自己。
软弱是可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苏轼《此1韵乐著作送酒》,“如今”作“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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