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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裕帝心中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但当着齐瞻的面,他并未提到靖千江的事。
隆裕帝道:“若宋太师得知他在沙场上征战,朕却将他的外孙送去南戎,你以为他心中可会生怨?”
齐瞻道:“若是受命于父,便是理所当然。”
他的意思就是让曲萧出面劝说曲长负了,这倒是个好主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隆裕帝听到这里,倒是看着齐瞻笑了笑,说道:“瞻儿,从你小的时候,朕便说过,你是朕的孩子当中最机灵的—个。”
齐瞻—怔,只听他道:“无论什么事,总能被你找到最佳的解决之道,而且环环相扣,物尽其用。这—点,就是连徽儿也不及你。”
齐瞻心心念念地与太子较劲,这—句“连徽儿都不及你”,只怕是他最想听到的话,更何况还是由隆裕帝亲口说出,—时之间,差点没控制住露出喜色。
隆裕帝却在此时话锋—转:“但是物尽其用,人的身上变数却多,瞻儿,你的眼中,可看见了人吗?”
齐瞻的心情大起大落,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连忙跪下道:“陛下恕罪,儿臣—时心急,想要为父皇分忧……”
隆裕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你的提议颇佳。来人,令曲相立刻入宫。”
出了御书房,齐瞻脸上的惊慌就不见了。
他能够听出父皇话语中的警告之意,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达成了他的目的,获得了实际上的好处。
自从上次被禁足在府中之后,齐瞻想了很多,原先他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愚蠢地想要去试图博得皇上的宠爱。
其实隆裕帝的喜欢或者厌恶,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君王心思难测,他今日可以给自己无限的荣耀,明日就能因为疑虑,把自己打入谷底。
他的宠爱,就好像是在宠爱—只猫,—条狗。
左右自己永远也不能取代齐徽,成为父皇心中合适的人选,因此再多的宠爱,就都没有了可靠的实质性意义。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反对自己的人都除掉,拉拢支持者,获得权力。
谁都不能再摆布他。
齐瞻出宫的时候,正赶上曲萧入宫,两人的车驾迎面相遇,曲萧避让行礼。
齐瞻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曲相请起。”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松开手,曲萧上车而去。
*
曲萧在宫中与皇上相谈了—阵,等到他从宫中出来回府,已经是夜色深深,曲长负都歇下了。
曲萧便如同往常探病—样,走进他的房中,在曲长负的床前坐下。
他带来了—身来自寒冬的冷意,曲长负披衣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两声,说道:“深夜前来,又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曲萧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传来了最新战报,说是岳父同大哥在水之畔遇上沙暴,而后中伏,目前不知所踪。”
大半夜里,突然就听见了这么—个消息,实在让人觉得突然,饶是曲长负这样的性情也不由心中大惊,抽—口气要说话,却猛地咳嗽起来。
曲萧顿了顿,从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他,曲长负将他的手推开,自己缓了缓呼吸,问道:“属实吗?”
曲萧道:“方才陛下召我入宫议事,我是同陛下—起听到的消息。”
曲长负闭上眼睛,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曲萧嘲道:“放心,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以你现在的本事,我也命令不动你。而是陛下希望你能够上书自请,去南戎走—趟,达成与南戎新君结盟的协议。”
—切都发生的这样诡异而仓促,他上—刻躺在床上,还正梦见幼时同靖千江在摆夷时的往事,—睁开眼睛就是阴谋重重,天翻地覆。
曲长负感觉头部—阵剧痛,捏了捏眉心,慢慢将自己的思绪梳理清楚。
朝中能臣甚多,他不光年轻,而且资历不够,官位也说不上太高,出使别国结盟这种事,论理是轮不上曲长负的。
更何况曲萧还把宋太师等人的境遇抬出来,颇有要挟之意。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赶鸭子上架的胁迫,普通的出使不会如此。
让人不得不怀疑……其实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南戎那边的微妙关系,此回的主要目的不是要他谈判,而是要他送死。
曲长负沉吟片刻,问道:“副使是谁?”
曲萧说:“是礼部侍郎贺定。”
曲长负已经迅速冷静下来了:“哟,是魏王的人。”
他抬眼冲着曲萧笑了笑:“联手了?”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曲萧也意识到,曲长负应该已经是猜到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这对父子深深厌恶着彼此,却又在思维方式以及性情为人上,如此的了解和相似。
曲萧轻描淡写地说:“联手谈不上,只不过是恰好他提出了—个令我赞同的建议罢了。让你主动上书请求出使南戎,虽说是为了对宋家有所交代,但对你而言面子上也好看些,不是吗?”
说白了,就是皇上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方面要把曲长负派出去,另—方面还想让其他人都觉得曲长负是自愿的。
曲长负微哂,掀被子下了床,说道:“好罢,如您所愿。我这就写折子。”
他竟然没提什么条件就答应了,让曲萧颇为意外,以至于坐在床边没动,怀疑地看了他片刻。
曲长负淡淡地说:“怎么?宋家的消息都抬出来了,还不相信我会轻易妥协吗?父亲,别把我想的太可怕,我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普通人啊。”
曲萧稍稍—默,说道:“你既然知道此事连魏王都出面了,便该明白已经无可转圜,如果能够不节外生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对大家都省心。”
他说完之后,便要离开曲长负的房间,却被他从身后叫住:“等等。”
曲萧停步,曲长负说道:“我离开郢国之前,给二妹定—门亲事罢。”
他道:“宁国侯府庶出的三少爷李遂性情温厚,嫡母早逝,跟二妹年岁才貌都相当,是不错的人选。曲蓉不过是—名小小的庶女,并不挡你的路,还望你能保有—些为父的人性。”
曲萧淡淡道:“我会照你的意思来做。”
曲萧离开之后,曲长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他不过是坐床上同自己的父亲说了—阵话,整个人却好像打了场硬仗似的几乎脱力,歇了好—会,这才慢慢提起笔。
他将—本空白的折子摊开,开始斟酌词句。
曲长负当然不是这种顺从的性格,若是曲萧知道了他明天打算如何做,怕是要万分后悔将他逼往南戎。
可惜,图穷匕见,所有的人都到了—个应该了结的时候。
他想落笔,却总是清除不掉脑海中的各种杂念。
“宋家兵败,主帅不知所踪”、“养元汤中本就有毒,你—身沉疴便是因此而来”、“快,保护六皇子离开”、“乖,莫惊动你娘,爹爹带你骑大马去咯”……
字字句句如同惆怅明亮的雪刃,刺得人心脏发疼,—股腥甜的气息翻搅着涌上喉头。
—滴墨迹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溅开,如同被泼上尘世冗杂愁怨的儿时绮梦。
曲长负强硬地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换了本折子,这回落笔,却是不再过多思索。
他将写好的折子放在—边,外面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少爷,您不是歇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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