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闻朝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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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朝歌1
井口上方闪现一泓澄澈的蓝光,一股带着静寂旷远之感的强大灵压飞快扫过沉炎别苑内外。
辰远天清夜,星孤夜净天。
七灵之一天道星辰石,有限记载中世间最神秘最高阶的天成灵物,民间有些传说更是离谱,说它有上司日月盈缺下司山水离合,掌控天地十方世界的通天属性。
这么一个极品灵物,在最近的几百年间,也就只有月前江娆急红了眼拿出来用过一两次,而这回再次现于人前,却只在几人眼前头晃了这么一下,便被一道淡色人影飞快掠过随即收进自己灵脉。
在场的几人都实在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出来抢东西,更加想不到有人敢在他们几个人面前明目张胆的从江氏宗主手里抢东西。
其实来人手脚并不利落,甚至明显有些迟缓,有些力不从心。不过一个出其不意,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黎子真!!”
数百年来星辰石一直被江娆收在自己中丹鼎中,只要她自己不取出来,别人就是杀了她也拿不到。为防星辰石落入他人之手,这姑娘宁可冒着自己魂束被侵蚀的风险,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她要防备的“他人”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碧连天黎氏。
作为至少把持碧连天三四代清修课业的长老,尚安剑者黎纯也是修真界数得上的德高望重的人物,而且还算是黎氏那位前少宗主名义上的师父,看清来人是他的时候,黎千寻整个人都木了一下。
黎纯抢了星辰石之后,随即身形一转站在了井边靠近小角门的一侧,与黎千寻和江娆等人对面而立。
而几人也是在他站定之后,才看清楚,他之所以行动迟缓,是因为这人宽大的衣摆和袖口之间还拎了一个人!
“少主。”
“琐隐!”黎千寻瞬间皱起了眉,直直看着黎纯的脸质问道,“黎子真,是你疯了还是碧连天疯了?!”
黎千寻一句话吼完才顾得上想一想,琐隐在校场里的乐术试炼结界里,此时结界外又有数十名各家仙门名士守着,不说旁人,就算只有晏茗未和江上寒两个,也不可能让他把琐隐带出来!
而且,这人刚刚突然从天而降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黎纯似乎知道他家少主稍愣的这一瞬在想什么,他看着黎千寻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慈祥,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修改了试炼结界督场石轮的传送阵,少主放心,仅此一次,江小公子一切无碍。”
江娆忽然持剑冲出,厉声道:“你想干什么!黎氏若再敢动我天一城一个弟子,我江娆,定会让黎氏满门出得来,回不去!”
黎纯闻言丝毫没有因为话中透露的信息而吃惊,他眯着眼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神色平静依旧不急不躁,似乎还颇为感慨地缓缓道:“…江娆…果然是江娆。”
黎千寻眉心微蹙看着江娆的侧影,四百年前他的这位首徒可是给黎筝当了近五十年的长姐,几乎是她亲手把那个四五岁大的奶娃娃养大、成人。
这厢心里正五味杂陈,便又听到黎纯那老头接着道:“江宗主既是天一城宗门前辈,就该知道黎尘与镜图山有何关系,与江黎两家有何关系。”
黎千寻蓦地看向黎纯:“你…一直都知道?”
大概是因为须发皆白的缘故,黎纯的笑容看上去依旧慈祥,出口的话听上去语气依旧温和沉稳,他答:“是。”
然而下一刻,这位看着动作缓慢且身子骨似乎不太扎实的尚安剑者,又当着在场诸位的面表演了一个“出其不意”。
甚至他自己的话都还未落地,愣是一手挟着琐隐越过井台冲到七情散人身边,顺手抓起被放在地上的禾初九之后又飞快转身,眨眼已经挪到了黎千寻眼前。
“少主,时间实在紧迫,请恕子真草率了…”
黎纯迅速拉过黎千寻刚接了阵法术式的那只手,催动灵力与自己的手扣在一起,黎千寻看着对方忽然靠近放大到无比清晰的一张脸,皱了皱眉。
不知黎纯一直以来是如何看待“黎尘”这个人的,尽管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在最后却仍旧称呼他为“少主”。
或许,就像黎千寻心疼弟子护着江娆一样,黎纯对他眼中的“少主”,也是如此。
生而为人——父母长辈,兄弟亲朋,真心爱侣,师徒儿孙。
亲情友情爱情恩情,一路向前每时每刻一点一滴的好与不好,人人都是七情六欲纷繁世界里的初学者,只不过对六壬灵尊来说,这些东西被打乱了顺序。
没有一个祖宗会喜欢在子孙面前装孙子,可是他却在碧连天心甘情愿挨着手板罚着跪,鸡飞狗跳的闹了整整十五年。
只是因为,他不过也是个这条路上初来乍到,刚入门的“普通人”。
“黎纯,字子真,黎氏宗门第十一代嫡系弟子,佩剑尚安,少时曾登论法道会金字名帖,同届第四位。生于六十一甲戊子年十月初三,卒于六十三甲甲申年九月初六,终年一百一十六岁。”
黎纯语气平和一字一句郑重将这句话说完,两人手中的岁晏重阳阵咒文术式也全部从黎千寻手心转移到了他自己手心。
……
不知琐隐之前是因为什么陷入昏睡又被黎纯带出试炼场的,小小少年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之后,迅速观察四周的眼神都仍带着警惕。
琐隐显然并不认识黎氏的那位长老,这孩子看到黎纯就坐在距离自己不足一尺的地方后,飞快便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并十分警觉的下意识出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与舟!”
然而下一刻,琐隐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并察觉自己眼前状况后,眸中神色却多了几分茫然。
黎纯此时无声无息闭目端坐,平放在膝头的手掌心处有一张深深烙进血肉里的咒文网,一半莹莹血红,另一半已经变成了如焦木一般毫无生气的灰黑色。
咒文在他手腕处生出两条血丝灵力线,琐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其中一条的一头就系在自己手心,而另一条却连在靠在井台边的禾初九身上。
琐隐整个人惊魂未定,无意间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最后他求助一般看向初九身旁的黎千寻,极力压抑自己的慌乱不安,问道:“师祖,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黎千寻蹲在井边揽着初九,一手握着那孩子的手腕,闻言抬头瞄了眼不远处正闲得手脚无处安放的七情散人,微微皱眉顿了一瞬。
绿水那边也懵了一下,眨眨眼皮脖子一梗:“嗯?”
还没等黎千寻想好怎么解释,琐隐循着他的目光也扭头看了看七情散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孩子眼眶飞快蹿红瘫坐在地,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止不住的眼泪顺着下巴滴在他佩在胸前的鲜红琵琶结和白玉平安扣上,几近正午,水珠上映出的日光尤其耀眼。
试炼场上乐术系试炼最后的进阶比试被迫强行中止,四方十八门的各家人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儿也成群结队赶来了沉炎别苑。
江氏此次负责守卫的修者怕是活腻了,竟然不止走漏消息引人注意,而且连门都没看好就这么让别派的人闯了进来。
琐隐醒来之前就已经赶过来的江上寒一直守在儿子身边,亲眼看着琐隐的满头白发慢慢变回少年人该有的墨色,高兴地似乎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平芜君子的前半生,平安无虞且富贵顺遂,少年人的这种悲伤他不是很懂,看着儿子哭得泪流满面,也只能默默俯下身去搂搂他的肩膀。
破瓦寒窑里头的孩子,在一些世家贵人眼里,那一条命的确值不了几个钱。
但少年性纯,幼时杵臼之交最是真挚热烈,在琐隐眼中,初九的命和他自己的命其实并无分别,而且在这种时候,或许还会觉得朋友比自己更加重要。
碧连天黎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以身殉道,其实即使他没有将自己余生寿数渡给琐隐,强行将星辰石融入生人灵脉,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晏宫主一样灵脉中接了墨藤夜宴,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镜图山江娆。
黎纯之所以看准时机抢了星辰石,大概也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是破釜沉舟,但不是对自己,而是对黎千寻。
“子真长老!”
“…师兄!”
黎纯虽然坐姿端正衣发齐整,但只要是个丹修者,一眼就能看出人已经没了气息。
眼前局势如何似乎已经不用再开口多问了,黎氏众人到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拔剑,在他们看来,除了黎千寻之外,那一小圈里的所有人都是共犯。
黎千寻扫了一眼神情愤然冲到最前面的几个,翻翻袖子捞出将离琴横在了自己膝上,五指平放压住颤动嗡鸣的琴弦,稍稍抬眸盯住为首的那个,淡淡道:“凡是碧连天的弟子,都出去。”
站在他身后的江娆轻轻咬着嘴唇皱了皱眉,一手握住月将剑柄向前跨了小半步,只是未及开口,黎千寻抬起胳膊挡在她身前:“江宗主,碧连天自己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黎氏众人实在不解:“大公子?!”
黎千寻摸了摸将离琴弦,耐着性子道:“听不到还是听不懂?”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中止试炼的校场处,又突然冷不丁传来一声弦动鸣音,声音并不太响,却让围在井边的这些人浑身一颤,或许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以为是黎千寻手里的琴发出的声音。
他们并不一定就认识那把琴是将离,但只要是这人搞出来的事,就没有好的,这几乎已经是整个修真界都认同的真理。
听到弦鸣声,黎千寻皱着的眉头略微动了一下,是乱音的声音。
而旁边一向对乐术不甚关心的七情散人,竟然似乎也认出这琴声他熟悉,这人略带疑惑地眨眨眼看了看黎千寻,又转过身看看就杵在他身后不远的黎氏弟子。
看着一群后生满腔愤懑还特别不理解状况的纠结表情,袖子一甩清清嗓子准备帮忙赶人:“哎呀这里没事,你们有事先去忙你们的,快走快走……”
在场的众人虽然都没见过七情散人本人尊容,但是却也知道,传说中那位谪仙一般的清修仙宗形貌淑尤如松如玉,姿容清绝世无其二。
人长得好看到一定境界,扔到凡人堆儿里有多鹤立鸡群是一目了然的,所以即使从未见过,也有不少人迅速想到他就是七情散人。
虽然眼下这人一点都不高贵也不稳重的言行举止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些许别扭。
黎氏几乎满门上下都知道,在修真界消失了几百年的“七情散人”与他们碧连天有着同其他派系不一样的情分,所以这时候看到前世仙宗亲自现身,即使这位祖宗的言行显得略有那么点不靠谱,一个两个的却也不经意间觉得踏实了许多。
七情散人的几句话显然比黎千寻的话更管用,黎氏众人都特别给面子的窸窸窣窣收了剑敛了怒气,规规矩矩往后撤了几步。
然而就在七情散人笑呵呵准备回身的时候,众人忽然又听到一句:“绿水,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对别人指手画脚?”
语气冰冷甚至比对黎氏弟子们说的那两句话还要不客气。
“啊?”七情散人忙转过身,“什么?”
黎千寻皱眉盯住他的眼:“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还用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说着话,他右手压住将离琴,左手抚过初九的手腕猛地一拉,将连在黎纯手心咒文网上的血丝扯断,随后抬手一扬自袖中拂出一股灵流卷起禾初九软踏踏的身体扔给了绿水。
“既然是来收尸,就带着你的东西滚!”
七情散人被疾飞过来的初九撞得向后踉跄了一下:“阿尘!”
黎千寻向下紧紧压住指间琴弦,又道:“禾家庄被你害死了多少人,初九年纪小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混进江氏对他来说只有死路一条,你纵着他胡来就明摆着是让他来送死!”
可怜七情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抱着已经没有一丝气息的禾初九委屈吧啦地哼唧:“…不是…我……”
这时候琐隐还蹲在地上哭,黎千寻这么一说那孩子哭得更伤心,但这会儿沉炎别苑刚刚究竟出了什么事反倒没几个人在意了。
不明真相的围观众人一时都被仿佛莫名就急转直下的情节震得瞠目结舌,回神之后三五一堆嘤嘤嗡嗡的低声交头接耳。
知道碧连天少主向来无法无天,越矩失礼目无尊长是常态,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连七情散人都敢这么严词厉色的教训,这出热闹也未免太魔幻了点吧……
甚至还有人嘀咕,怕不是这位黎大公子跟七情散人之间也有过什么风流事,这么一看的话,这人守着晏宫主还朝三暮四这事儿似乎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黎千寻稍顿了一瞬,左手攥拳隐入袖口,看着绿水又道:“滚回去问问初九他娘,问问禾家庄枉死的数百冤魂,若是知道他们一直以来敬畏尊崇的仙卿其实只是欺世盗名之辈又会作何感想?”
七情散人大概是被这后两句骂得太惨了,身体绷紧脸色发黑,他看着黎千寻皱了皱眉,也悠地沉下了声音,道:“…你真的不相信我?”
黎千寻低头看了眼将离,拇指在正中徵弦上轻轻一划:“你还有什么值得我信?”
此时涌进沉炎别苑凑热闹的已经聚集了百人不止,井边那几个人之间气氛紧张似乎一触即发,本来还有兴致看戏议论的人群不知何时也变得寂静一片。
这种情况若是七情散人突然翻脸,围观的人怕是免不了这一遭池鱼之殃,所以很快的,除了少数几个黎氏成年修者和江氏董氏几人之外,其他各家人都陆陆续续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沉炎别苑。
说到底还是别人的家事,就算礼节性回避这个规矩在论法到会期间没有那么严格,这看热闹的自己个儿也要知道点儿分寸。
“识趣的都走了,你还不滚?”黎千寻看看周围仅剩的稀稀拉拉几个人,又道。
七情散人也不再多言,单手揽住初九,袍袖一扬凌空将不远处一名董氏修者腰间的长剑抽出,随后剑光一闪人便没了踪影,只剩地上那些被踩踏得更乱的杂草在风中一个劲儿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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